州府大牢,尽头处一间阴暗、潮湿、逼仄的牢房外,两个兵士相对而立。
一个来自左卫军,受刘承佑指派。
一个是符氏亲卫。
一方想方设法弄死朱秀,一方想方设法保护朱秀不被弄死。
明面上的争斗打不起来,暗地里的交锋可着实不少。
坐牢还有卫兵把守牢房,整座监牢也就朱秀这里独一份。
光线昏暗的牢房里,充斥一股腐臭霉味,还有恭桶里散发的屎尿臭气。
湿漉漉的地面铺着干草,几只大小不一的蟑螂在其间飞快爬过。
一只灰棕色的大老鼠钻过土墙根处的洞口,从隔壁牢房跑来串门,吱吱的声响在安静的牢房里略显嚣张。
朱秀靠坐在角落,双手环膝埋着头。
大老鼠好奇地蹲在他身前,朱秀抬头看一眼,手脚镣铐发生的叮哐声响,吓得大老鼠“嗞溜”一声跑远。
朱秀其实挺害怕老鼠、蟑螂一类的生物,前世如果家里出现类似的不速之客,能让他提心吊胆好几天,大费周章想尽办法清除掉。
换做以前,嗞溜一声逃跑的应该是他才对。
可现在,他觉得有些无所谓了,在这个命如草芥的年头,人能活着,本身已是最大的幸运,即便是与老鼠、蟑螂共生又如何。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朱秀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走廊尽头处,潘美提着食盒大踏步走来,身后跟着狱吏。
符氏亲卫抱拳见礼,潘美点点头,道了声辛苦,瞥了眼面色不自然的左卫兵士,冷哼一声,命令狱吏打开牢房。
狱吏是两边不敢得罪,分头作揖行礼,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打开锁链。
进到牢房,潘美揭开食盒,取出一张厚厚的烙饼,一小碟白水煮过,撒上盐的茭白片,还有一罐清水。
“吃吧。”
朱秀捧着烙饼默默咀嚼,夹点茭白片塞嘴里,囫囵着咽下。
连日以来,每日两餐水食都是潘美亲自送来,见不到他,朱秀不会吃牢房里任何食物。
潘美看着他浑身脏兮兮、无精打采的样子,轻叹道:“大娘子将小圆葬在城外南边五里处的山岗,那地方我去过,清静,风景也不错,小圆会喜欢的。今日是头七,大娘子找来几个僧人做了法事,小圆安息了,你也无需牵挂太多。”
朱秀默默点头。
“如今城里情势如何?”沉默了会,朱秀沙哑低声道。
潘美瞟了眼不时朝牢房张望的左卫兵士,低声冷笑道:“还能如何,刘承佑搬到北城左卫军营去了,现在左卫军霸占北城,横海军占据南城,来了个南北对立。”
潘美有些兴奋地低声道:“你那一拳砸的还挺准,力道也不错。前日议事,我还瞧见刘承佑鼻梁高高肿起,打个喷嚏就窜血!哈哈~痛快!不过要是换我打这一拳,保管他鼻梁碎裂,当场晕厥。”
朱秀捧着土罐喝口水,正色道:“等我出去,你教我杀人的技法!”
潘美砸巴嘴,在朱秀胳膊腿上捏捏,摇摇头嫌弃道:“你这副身子骨就不是练武的材料!年纪也大了些,强身健体可以,想投笔从戎,难!”
让潘美意外的是,朱秀听过后,倒也没太失望,点点头喃喃道:“也罢,杀人不一定要动武,我只是不想让仇人死的太容易....”
“你...什么意思?”潘美没太明白朱秀的话,只是看着他平静的脸色,莫名觉得有几分寒意。
朱秀笑了笑,话头一转道:“大娘子何时才能让我出去?”
潘美没好气道:“哪有这么简单。你打的可是刘承佑,新朝廷的二皇子,大娘子能暂时保你平安就不错了,想让刘承佑松口饶过你,难!
现在中原各地都在反抗契丹人,听说大辽皇帝耶律德光已经率军退到大名府,契丹人兵马虽强,却也架不住汉人群起反抗。郭威郭大帅在博州、贝州连战连胜,符节帅在卫州、相州一带也数次大破契丹兵马,杀敌无数,朝廷各路大军稳住阵脚,开始反攻契丹主力。
等把耶律德光赶出河北,朝廷局势稳定,刘承佑怎么着也能封个王爵,到时候,他肯定会一口咬死你是契丹细作,以这件事为借口刁难符氏。
你小子一拳头砸下去,也算出了口恶气,可捅下的篓子也不小。”
潘美啪啪拍着朱秀肩膀,咧嘴低笑:“不过老实说,老子现在有些喜欢你了,外表看上去秀气文弱像个兔爷,骨子里还是有几分血性的。”
“滚~”
朱秀狠狠白一眼,推开他的黑毛大手。
潘美嘿嘿道:“赵从事说了,让你安心待着,有大娘子照看,刘承佑暂时还不能拿你怎么着。刘承佑的左卫军不会常留,等他一走,大娘子便会派人送你到别处去。”
朱秀无奈叹口气:“替我转谢大娘子和赵先生。”
潘美收拾食盒准备离开,嘟囔着又道:“往后几日我会让符氏亲卫过来给你送饭,听说又有一支兵马要退入沧州休整,城里又得乱一阵子,连我也不得安生....”
“可知是哪路人马?”朱秀随口问道。
潘美想了想:“听说是郭大帅的养子,叫什么...柴荣!以前是个茶贩子,后来跟随郭大帅在邺城镇守天雄军时,受郭帅举荐,担任天雄军牙内指挥使!奶奶的,一个卖茶叶的也能打仗?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做了郭帅的侄儿嘛!肯定也是个绣花枕头,草包一个....”
潘美一万个不服气,骂骂咧咧地走了。
朱秀闻言却是呆住。
柴荣,马上要到沧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