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朱秀一行抵达折墌城。
潘美早早率领三千牙军进驻,等柴荣到来后,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会操演武。
与传统军演不同,彰义军所操办的会操演习项目五花八门,像是大型体育竞赛和军事演练的综合体。
整场会操军演分为个人赛和团体赛,个人赛旨在选拔出单兵素质优秀的兵士予以公开嘉奖,团体赛注重增强各指挥、各都兵士之间的团结力和默契配合程度。
最后还有攻城战、守城战、野外伏击战等等演习科目,针对性极强,实战化程度相当高。
一连十日,看得柴荣大呼过瘾,甚至还兴致勃勃地亲自下场参与一场野外攻防战。
柴荣和张永德,朱秀和李重进,分别扮演敌我双方,各自率领二百步军,携带一日半的干粮,围绕一处地势复杂的小型山坳展开争夺。
除了兵器换成木刀木枪,箭矢没有箭簇,其他的都和真实战场一样。
或许是得益于对地形的熟悉,最终扮演攻方的柴荣和张永德,没能攻占坳口拔旗。
因为要计算俘虏敌军数,少不了拳脚对抗,一场高强度的演练下来,双方兵士大多鼻青脸肿。
李重进脸上挨了柴荣一拳,腮帮子高高肿起,柴荣则被李重进的木刀砸中眉骨,裂开一道小口子,流了些血。
朱秀屁股上挨了张永德狠狠一记侧踢,差点从山坡滚下。
张永德则因为追击朱秀中了埋伏,成了俘虏,被一张网兜高高吊在树上。
朱秀被人搀扶着站在大树下,揉搓腰杆屁股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得意地嘎嘎大笑,气得一向沉稳淡定的张永德大骂他无耻卑鄙,竟然跟他玩了一出诱敌深入的诡计。
又被朱秀用茱萸籽和胡椒加上少量白灰制成的“瞎眼粉”迷了他的眼睛,害得张永德失去抵抗,惨叫倒地,被几名河西大汉用网兜捆住。
赵匡胤作为裁判和观战者,看得心头火热,硬拉着潘美要和柴荣再比一场。
柴荣也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双方歇息一日后再来比过。
柴荣搭档李重进,对阵赵匡胤和潘美,朱秀做裁判。
哪知夜里的时候,李重进这黑厮不讲武德,先是装病谎称拉肚子,骗朱秀急忙率领军医进入坳口,然后又扮作朱秀的亲卫,中立方军士,想以此避开攻防眼线,混入赵匡胤和潘美的军中。
朱秀以违反演习规则为由严词拒绝,哪想李重进竟然一记手刀将他打晕,诈称朱秀突发疾病晕倒,要送回城中休养。
赵匡胤和潘美不疑有他,放他们出山坳,李重进却率人趁机夺营,大闹攻方营地,柴荣也第一时间率军杀出坳口,双方爆发夜战。
混乱之下,攻方防备不慎,自然落了下风,连赵匡胤和潘美也成了俘虏。
赵匡胤和潘美自然不服气,对李重进破口大骂。
朱秀清早醒来,后脖颈感觉快要折断一般,疼痛难耐,怒气冲冲地要找李重进算账,被柴荣笑着劝阻了。
双方人马精疲力竭,返回折墌城。
一日后,留下少量兵马驻守,其余大部队返回安定县城。
史匡威和符氏姐妹,随潘美一同到折墌城迎候柴荣一行,会操演习开始两天后,他们又先行回县城。
路上,赵匡胤和李重进,还在为谁胜谁负争执不休。
“说好攻防双方各凭实力,不牵涉第三方兵马,你拿朱秀做幌子引我们上当,违规在先,当然不作数!”赵匡胤愤怒地握拳怒斥。
李重进不服气地冷笑道:“真到了战场上,谁跟你讲规矩?得胜者喝酒吃肉抱美人,败者掉脑袋留个碗口大的疤,就这么简单!”
“这是演习,并非实战!演习的目的是训练军士的作战能力,增进配合的默契程度!”赵匡胤义愤填膺。
李重进狡辩道:“不是实战,胜似实战!彰义军的操练口号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只有吃过亏上过当,战场之上才不怕敌人的各种阴谋诡计。总之这次演习,我方完胜!”
“放屁!”赵匡胤咬牙切齿,俩人并驾齐驱,四目相碰激起火星。
双目有些红肿的张永德忽地出声问道:“挟持朱秀混淆视听的计策,柴帅事先可曾知道?”
柴荣神情闪过些尴尬,故作镇定似的道:“重进与我商量过,考虑到此计策不符合演习规定,我便没有同意。只是后来重进先下手为强,绑了朱秀,我也只能听之任之,与他一起行动....此战的确是我们违规在先,你们无须再争执。”
李重进瞪大一双牛眼,急道:“赵大耳,咱们可是事先说好,谁要是做了俘虏,就得输给对方两百贯钱,你可不能耍赖!”
赵匡胤冷哼道:“钱可以给你,但我绝不认输!”
李重进嬉笑道:“不妨事,只要肯给钱就行!”
“出门在外身上没有太多现钱,等回到开封一并奉还。”
“好说好说!不过按照咱们彰义军的规矩,欠债可是要收利息的,一种是九出十三归,一种是分期还款,你自己选一样吧....”
“....”
李重进大咧咧地学着当初朱秀的口气说话,气得赵匡胤暗暗咬牙,腮帮子一阵阵发紧,狠狠剜了他一眼。
俩人为收利息喋喋不休地争执着,听得朱秀和柴荣哈哈大笑。
张永德双目被“瞎眼粉”蛰得又红又痛,用清油洗净后倒是好转许多,也不会损伤眼睛,只是泛红微微肿胀,迎风时会流泪。
好端端一位白面俊郎君,成了兔子眼,还时常留下两行清泪,不知情的还以为他遭受了多大的委屈。
朱秀满心歉疚,讪笑道:“张大哥放心,那些瞎眼粉只是有些刺激作用,不会损伤眼睛,这几日不要直视阳光,也不要看光线刺眼处,遇风刮时用手遮挡,过几日也就痊愈了....
往后若是不小心被白灰迷了眼睛,切忌不可用水清洗,要先用清油将白灰除尽,否则白灰遇水变热,会灼伤眼睛....”
张永德嘴角抽搐了下,默默点头,瞥了眼朱秀,眼角划过一行泪水,模样甚是可怜。
朱秀歉疚之意愈浓,拱拱手低下头不忍直视。
柴荣饶有深意地笑道:“你安排兵马操演,并非刻意为之吧?是不是彰义军近来遇上麻烦?”
朱秀嘿嘿一笑,顺手送上一记马屁:“柴帅果然目光如炬!此时演习,一为迎接柴帅到来,二嘛,也的确是为战前做准备。”
柴荣想想,说道:“吐蕃人近来没有异动,后蜀孟昶刚刚与我朝修好,你所说的战事,莫非是在北边?原州?”
朱秀正色道:“就在柴帅到来之前,原州传来急报,定难军二度南下,袭扰平高县,抢走县外牧场牛羊数千。党项人一年多前,悍然出兵侵占我原州马场,此次又再度找借口南下袭击县城,欺人太甚,我与史节帅商量后,决定率军北上,讨还公道。”
柴荣皱眉,彰义军和定难军的恩怨,他也是知道的,朱秀把来龙去脉都跟他说过。
定难军之前威胁史匡威交出朱秀,否则就要侵占原州马场。
史匡威没有理会,定难军果然南下霸占马场。
一年多来,彰义军一边加强在平高县的防备,驻军木峡关,重新修缮汉代萧关故址,一边不断向朝廷申诉。
过了这么久,指望朝廷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是不可能了。
定难军实力强悍,朱秀和史匡威也不想与之为敌。
原州平高县以北被定难军占据的实事,原本也不打算理会。
平凉牧场发展迅速,原州马场能否夺回,也就无足轻重。
没想到党项人得寸进尺,当真以为彰义军怕了他,一再出兵袭扰。
朱秀和史匡威一合计,决定不再忍让,硬碰硬用拳头说话,给党项人长长记性。
柴荣道:“定难军在河套之地一向横行霸道,听闻李彝殷私下里自称夏王,封其子李光睿为王太子,拓跋党项一族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党项人固然可恨,奈何李氏盘踞河套多年,实力强劲,党项兵马英勇善战,中原朝廷对其一直恩待笼络,绝不轻易与其交恶。
彰义军近两年发展迅速,但要凭一己之力与定难军抗衡,恐怕难以应对。”
朱秀笑道:“柴帅分析得有道理,只是此次并非要跟定难军全面开战,只是把他们赶出原州境内,夺回马场,给他们个教训,让李家父子知道,别人怕他们党项人,我彰义军可不怕!”
骑马在前的李重进扭过头嚷嚷道:“党项蛮子实在嚣张,抢到咱们弟兄头上,非得给他放放血不可!先说好,这次去原州,让本大王当先锋打头阵!”
朱秀还没吭声,赵匡胤嘲笑道:“李彝殷乃一代猛将,纵横河套、云中罕有敌手。其子李光睿武艺超凡,名震关内。李彝殷还有一侄儿,名叫李光俨,传闻力大无穷,有万夫不当之勇,号称神威太保!
你黑大王碰上他们,多半要折进去,到时候还要劳累我们想法子救你。”
李重进大怒,骂咧道:“放屁!李彝殷年过四十,不过是头老迈孤狼!再说,就算他年轻勇健之时,老子也不怕!李光睿李光俨又是什么东西?要敢来,我黑大王有一个擒一个,来一双就擒一双!断了拓跋党项家的根!”
柴荣沉声道:“元朗说的不错,党项李氏决不可轻视!他们这一支能发迹至今,霸占夏、银、绥、宥、静五州之地,靠的就是阖族上下团结一心,人才辈出。
李彝殷正值壮年,李光睿李光俨乃这一代党项李氏里最出众的人才,年纪轻轻便勇冠三军,决不可等闲视之!
连父帅也常言,党项李氏在华夏之乱时异军突起,久后必为中原之大患!父帅尚且如此重视党项李氏,你又怎敢藐视轻慢?”
柴荣说话不怒自威,颇有郭威几分风范,李重进缩缩脖子,悻悻道:“我嘴上说归说,心里自然不敢小觑了党项人....”
朱秀笑道:“党项人在河套嚣张也就罢了,想跑到原州打秋风占便宜,我彰义军身为地主,怎能不好好招待一番?重进兄当先锋我看可行,党项李氏小儿不知兄长威名,定要叫他们栽个大跟头!”
李重进眼睛一亮,兴奋大笑:“那就说定了,这次我黑大王就随你出征,北上原州教训党项蛮子!”
朱秀道:“你得与我约法三章,听军令调遣,绝不可擅自行事!”
李重进胸脯拍得梆梆响:“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胡来!”
柴荣无奈地对朱秀道:“父帅都不敢轻易委派他参与军务,你倒好,还主动让他参战。”
朱秀看看眼巴巴望着的李重进,笑道:“柴帅放心,黑大王性子再浑,也不会忘记自己是一名军人。上了战场,他便是一员优秀勇武的战将。”
“哈哈~知我者,朱秀也!”李重进眉开眼笑,恨不得抱住朱秀狠狠嘬两口。
柴荣稍作思索,笑道:“既如此,我们也随你走一趟原州,顺便见识见识威名赫赫的定难军,究竟有多厉害。”
朱秀眨巴眼道:“柴帅是贵客,又远道而来,还是留在安定静候佳音便好。况且以柴帅的身份,若是为我彰义军出头的话,党项人恐怕会误以为是受郭枢密指派....”
柴荣摆摆手,不以为意道:“你能率军不远千里赶到蒲州,助我父子剿灭李守贞,我又如何不能为你会一会那定难李氏?李彝殷与我父子没有半分交情,你无需顾忌。
定难李氏狼子野心,李守贞叛乱时,双方也曾暗通款曲,李彝殷率军进驻延州之北,静观局势变化。
后来见蒲州城破,才悄无声息撤走。党项人的小动作别人不知,父帅与我一清二楚。
早日探探定难军的虚实也好,为日后谋划做准备。如果彰义军兵马不足,我可以秘调永兴军相助。”
朱秀感激地揖礼道:“柴帅恩义,朱秀铭感五内!彰义军两年改革颇具成效,兵精粮足,正是拿党项小儿练练手的好时机。”
柴荣豪气地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一同北上原州,与那党项李氏的王太子、神威太保一较高低!”
赵匡胤瞥了眼李重进,笑道:“那我可要与重进兄再比比,谁杀的党项人更多!”
“比就比!怕你不成!”李重进浓眉倒竖,活脱脱一尊怒目金刚。
张永德目瞳里也透出几分火热,许久没有好好的厮杀过,在长安练兵大半年,早就憋得躁动不已。
原州,沙漠与草原,正是大丈夫策马疆场之地。
李重进突然想到,去了原州,只怕几个月内没机会打麻将,脸色极度变幻。
“不行,得抓紧时间好好赌几把,过足瘾再说....”李重进暗自嘟囔一声,急吼吼地道:“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话没说完,李重进便大声吆喝着,纵马朝前狂奔而去。
“他这是....”柴荣怔了怔,想不通李重进能有什么急事。
朱秀撇撇嘴,不用说,这厮除了搓牌打麻将,再无别的事能让他这么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