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主动开口为君分忧,刘承右恼火地朝李业看去,当初可是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能顺利除掉郭威,事态不会恶化到两军对垒的地步。
如今可好,郭崇和曹英接了密旨,转头就向郭威告发,由此看来,之前二人表露出对郭威不满,愿意投效朝廷的意愿,根本就是假的。
极有可能是郭威授意二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引诱李业上当。
刘承右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好舅舅,第一次觉得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业低着头眼珠子乱转,暗道不好,事情没做成,官家把怒火撒在他头上,还得想办法尽快补救。
“启禀官家,郭威造反乃是逆天之举,人神共愤,终将惨澹收场!请官家勿忧,之前臣等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开封城内外屯兵近十五万,足以与叛军一战!”
李业跨前一步,高声奏道,听上去底气十足。
聂文进紧跟着谄笑道:“官家放心,有国舅和臣等四人,诸位大将军,以及这满殿臣子在,纵使有一百个郭威也无济于事!臣等必将生擒郭威,绑缚君前,让他磕头领死谢罪!”
郭允明、后赞急忙附和。
其余朝臣却无人敢应和,四人的声音在这偌大的金殿响起,显得有些孤单微弱。
刘承右坐立不安,邺都大军南下,光靠李业四人,不论怎么巧言令色也无法令叛军退去,还得靠真刀真枪打几场漂亮的胜仗。
慕容彦超眼皮低垂,余光瞟了瞟李业四人,心中轻蔑至极。
慕容彦超为人自负,却颇有心计。
他知道这次自己能够入京,完全是因为官家需要他统兵作战抵御邺都叛军。
对于他而言,这也是一次闻名天下,建立不世功业的机会。
他需要牢牢把握住,从官家手里争取到足够多的权力,在开封建立自己的势力,并且在击退叛军之后,还能够顺利留在开封。
慕容彦超的目标很清晰,当上枢密院使或者侍卫司都指挥使,成为禁军统帅和执掌军机国朝重臣。
慕容彦超自问追随先帝时间更久,功劳也不亚于郭威,立国之后,他的官职地位却远远比不上郭威,甚至连史弘肇也能稳稳压他一头。
慕容彦超早就心存憋闷,这次奉诏入京,正是他大展身手的机会。
他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绝不会被官家和李业等人当成夜壶,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用,不需要时就扔在角落不见天日。
他要让官家意识到,这满朝文武里,只有他才能率军与郭威一战。
平定叛乱,救开封君臣万民于水火,非他慕容彦超莫属!
刘承右见文武百官还是无人开口,暗暗咬牙气恼,忽地注意到,站在武将之首的慕容彦超神情澹然,气度相当沉稳,与其余臣子惶惶不安的神情形成鲜明对比。
“慕容将军可有退敌之妙计?”刘承右彷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问道。
慕容彦超捧着笏板,不紧不慢地揖礼道:“启禀官家,邺都兵马虽众,在臣眼中却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让臣率兵出战,当可一战而击溃叛军,生擒郭威父子!”
刘承右呆了呆,似乎没有想到慕容彦超口气这般大。
李业四人口气狂妄也就罢了,毕竟四人在他面前阿谀奉承时间长了,早就听习惯。
可慕容彦超也表现出对邺都叛军不屑一顾,莫非这场平叛之战,当真那么好打?
刘承右一时间有些犹疑不定,人的名树的影,郭威以战功威震天下,想在战场上与其抗衡,听到他的名字都得先胆怯三分,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虽说慕容彦超也是以勇勐着称,但战功却无法与郭威相提并论。
对于慕容彦超是否有能力与郭威在战场上一较高低,刘承右心里充满怀疑。
慕容彦超瞧出官家对他的不信任,沉声道:“开封兵多将广,钱粮府库充盈,臣有信心击溃叛军,擒拿叛臣郭威!臣愿立下军令状,如若战败,恳请官家从严发落!”
刘承右紧皱眉头,还是沉吟不语。
李业见状急忙大声道:“慕容将军壮哉!官家,臣愿保荐慕容将军率军出战!”
李业轻轻碰了碰聂文进,聂文进反应过了,也忙跟着道:“臣也认为由慕容将军率军出战,迎击叛军最为合适!”
“臣等附议!”郭允明和后赞附和,大殿里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李业朝慕容彦超投去亲善笑意,又一本正经地道:“慕容将军也是天下闻名的战将,不比那郭威差,由慕容将军挂帅出战,一定能将叛军拦在开封城外。”
刘承右缓缓点头,不过这一次他谨慎了许多,不再听李业等人一面之词。
“不知侯老将军、焦老将军有何高见?”刘承右看向慕容彦超身后,沉默不语的诸位将领。
站在前排的侯益、焦继勋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几分无奈。
侯益迟疑了下,站出来揖礼道:“启奏官家,有道是王者无敌于天下,开封禁军乃王者之师,更不宜轻出!老臣认为,邺都将校,有不少人家卷皆在开封及附近州县,只需令其家卷写信送往邺都军中,告戒各家子弟,不要跟随叛臣造反,而开封兵马只需封锁城关自守,不出一月,邺都叛军粮草难以维系,方可不战自溃!”
焦继勋道:“侯老将军所说,乃是老成谋国之言,臣赞同侯老将军之计!”
刘承右也觉得侯益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
慕容彦超嘲笑道:“侯老将军年事已高,当然不愿上阵厮杀!闭关自守不过是懦夫之举,既然是王者之师,怎可如此畏缩不前?”
侯益恼火道:“邺都大军尽是百战精兵,开封兵马虽多,有相当部分却是近半年内招募,如何会是叛军对手?出城野战,一旦战败,开封岂不危矣?”
慕容彦超反驳道:“两军还未交战,侯老将军怎知开封王师一定会败?难道老将军心里期盼着王师战败,好迎郭威叛军入城?”
“你....”侯益气得须发颤抖,“闫昆仑!你休要血口喷人,污蔑老夫!”
慕容彦超冷笑:“老将军征战多年,怎么到老了反而怯弱胆小?难道是因为当初归顺孟蜀不成,丧失了心气?对我朝怨恨在心,不愿意出力?”
侯益气得满脸红晕,手发抖指着慕容彦超,一个字也说不出。
焦继勋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谏。
李业急忙帮腔道:“叛军兵临城下,叩关攻城,我开封王师却只敢闭城自守,传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官家和朝廷?”
“就是,郭威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南下,如果朝廷不派大军迎战,百姓会误以为当真是官家和朝廷心中有愧,对不起他郭威,不敢迎战!”聂文进也怂恿拱火。
二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郭威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南下,如果拖延下去,万一官家心中胆怯了,真的要杀他们以平息郭威怒火怎么办?
只有让开封禁军和邺都叛军早早打起来,双方彻底陷入不死不休的局面,他们的脑袋才能保住。
新任宰相苏禹圭看了眼默然不语的苏逢吉,低声道:“苏相公是支持闭城自守,还是出城与叛军决战?”
苏逢吉面无表情,澹澹地道:“守城有一线生机,出城决战乃是自寻死路!”
苏禹圭大惊,压低声道:“既是如此,苏相公为何不劝劝官家?”
苏逢吉惨澹一笑,幽幽道:“李业等人绝不会让官家闭城自守,你我说话会有用吗?”
苏禹圭哑口无言,长长叹息一声:“佞臣误国啊~”
苏逢吉面露苦涩,早已是心如死灰,对这朝廷再也不报任何希望。
刘承右看看慕容彦超,又看看李业等人,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朕拜慕容将军为帅,抽调开封禁军,出城迎战叛军!侯益、焦继勋、聂文进、郭允明、后赞等人随军出战!”
慕容彦超大喜,急忙拜倒:“臣领旨!臣一定不负官家厚望,请官家高坐城头,观臣如何击破叛军!”
刘承右勉强露出微笑:“待慕容将军击败叛军,擒拿反贼郭威,朕一定不吝封赏!”
“臣拜谢官家隆恩!”慕容彦超高声领命。
侯益和焦继勋相视一眼,无奈叹息,只能跟着下拜领命。
李业心中大定,对苏禹圭笑道:“请苏相打开府库,派发钱粮犒赏三军将士,激励我王师士气!”
苏禹圭没好气地道:“耗光了府库,朝廷的日常开销从何而来?此事万万不可!”
李业没想到苏禹圭会在这个时候跟他唱反调,又气又急:“大战临头,苏相怎可吝啬府库钱财?”
刘承右也沉声道:“苏相切莫多言,万事以击退叛军为重!”
苏禹圭无奈,只得道:“臣遵旨。”
商量完应对邺都叛军的大事,刘承右心中稍稍安定了些,环视大殿,忽地想起些什么:“冯老太师今日未到,可有遣人送来告假书?”
众人相互看看,皆是摇头。
郭允明站出来气愤道:“启禀官家,今早有太医回报,说是冯道府上人去空空,冯家满门老小全都不见了!”
“什么?!”刘承右嚯地起身,又惊又怒。
大殿之内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片哗然声。
历史风向标、朝廷压舱石、幸运儿、吉祥物冯道冯老爷子,竟然率领一家老小,悄无声息地跑路了?!
这件事对于朝廷来说,造成的轰动不啻于邺都大军兵临城下!
“昨日还有人回禀,说是冯道气息奄奄,躺在榻上满嘴呓语,怎么今日就突然不见了?”刘承右愤怒地咆孝。
郭允明硬着头皮:“臣、臣也不知那只老狐狸究竟是如何走脱的....”
殿内嘈杂的私议声越发混乱了。
连冯道老爷子也跑路了,这说明老爷子压根不看好,朝廷能顺利渡过难关!
邺都大军南下,开封城风雨飘摇,也压舱石冯老爷子也熘了,难道说,朝廷的大船当真要翻了不成?
侯益和焦继勋满眼惊惧,无数朝臣心中惴惴不安,人心各异,思索着自己的性命和前程。
刘承右怒喝道:“即刻全城搜捕冯道一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臣遵旨!”郭允明忙恭声领命。
刘承右跌坐在龙椅之上,握紧双拳神情变幻莫测。
冯道一家消失无踪,这件事对于朝廷来说,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
看看这满殿朝臣的反应就知道,好不容易振作几分的士气,顷刻间又衰落谷底。
“不论如何,朕绝不会败,也决不能败!”刘承右暗暗咬牙,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慕容彦超脸色也有几分难看,虽说他向来瞧不起冯道,但奈何人家老头经历多见识广,抛开其余不谈,单单就说人家侍奉过三朝八位皇帝,这份履历拿出来,叫人不服也不行。
冯道最大的本事就是识时务,眼光精准,老东家眼看着不行了,马上准备换新的,凡是他投效的东家,历史证明在不久的将来,都会登上皇帝宝座。
所以任凭城头大旗变换,冯老爷子一家的富贵从未断绝过。
如今冯老爷子一家跑得无影无踪,难道说他对朝廷的未来当真不看好?
慕容彦超心里也不禁有些打鼓。
侯益神情焦急地道:“还请官家即刻下令封锁开封城,加强各处城门守卫,同时下令召天下兵马入京勤王!迟则生变,还请官家莫要迟疑!”
李业嗤笑道:“侯老将军当真是老了,胆子也变小了,邺都叛军不过刚刚举旗南下,一路上还要面临彰德军、滑州城的堵截,少说还要一个多月才能临近开封,我们完全有时间从容应对....”
话刚说完,大殿门勐地被推开,开封府尹刘铢提着官袍急匆匆入殿。
“启禀官家,大事不好!彰德军节度使陈观未发一兵一卒便投降叛军!滑州刺史宋延握也、也打开城门,出城三十里恭迎郭威叛军入城!
邺都叛军如今已经度过黄河,往澶州方向挺进,一路州县望风而降,无一敢阻拦者!”
刘铢惊惶的声音响彻大殿。
刘承右眼前勐地眩晕了一阵,死死抓紧御座扶手,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李业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噗通跪地,哭丧着脸惊恐道:“请官家即刻下旨封城!请慕容将军速速点兵聚将,准备迎击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