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唐宫,延嘉殿。
李璟高坐御位,殿中,皇太子李弘冀,宰相宋齐丘,晋王李景遂,太傅周宗,枢密副使查文徽,勤政殿大学士冯延鲁,吏部尚书徐铉等一干显贵重臣齐聚一堂。
李璟扶着额头有些头疼。
关于如何处置朱秀,君臣商量了一上午,还是没能形成统一意见。
李弘冀身穿太子赭黄袍,头戴梁冠,一身高贵逼人气,乍看上去倒也英俊倜傥。
只是他一双充斥血丝的眼睛犹如噬人恶鬼,眼神充满凶戾,令人不寒而栗。
李弘冀阴狠目光扫过李景遂、周宗、徐铉,恨不得扑上前把这三人撕碎。
就是这三人极力阻止将朱秀立刻缉拿下狱。
在李弘冀心里,这三人就是朱秀的同伙,是差点在方山之上弄死他的元凶。
当日李弘冀回到宫里,悲呛着跪在李璟面前告状,李璟见他模样凄惨,也是大怒兼心疼。
可是不论李弘冀怎么哀求,李璟就是不同意立即处死朱秀。
今日,李弘冀又纠集宋齐丘、查文徽、冯延鲁几位重量级大臣,一同进宫向李璟施压,希望他可以下旨处死朱秀。
李景遂和周宗、徐铉闻讯而动,进宫力阻,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相持不下。
李璟望着殿中泾渭分明的两派,暗暗苦笑不已。
他当初的确存了扶持太子党来对抗晋王党的意图,但李弘冀和宋齐丘等人的野心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太子党发展迅速,而且渐渐有了挤压皇权的迹象。
这让李璟心生警觉。
相反,原本被他深深忌惮的晋王李景遂,在卸下了皇太弟的身份后,甘心交权退居幕后,摆出一副不过问朝政的样子。
就连这次巡视镇江口军备,还是李璟极力要求他去的,否则李景遂宁愿待在府中饮宴作乐。
扫了眼垂目而立的李景遂,李璟心里苦笑,看来他对这位面貌敦厚,性格文弱的弟弟还是不太了解啊~
储君之位,皇帝之尊,或许在李景遂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李璟有些后悔,后悔给予太子李弘冀过多权力,以至于让他和宋齐丘等人连成一片,渐渐有了尾大不掉的趋势。
不过这一次,李璟觉得或许可以借机敲打太子和宋齐丘一党,让他们稍微收敛安分些....
“咳咳~”李璟振作精神,端坐身子,沉声道:“诸位不必再争论,朕已经决定,暂且将朱秀扣押在鸿胪寺,日常用度就按照番邦使节的标准供给,严禁其随意出入!
外人若要与朱秀接触,也须得到朕的手谕。
传旨给神武统军刘彦贞,命他负责鸿胪寺守卫,不得有丝毫差池!”
李弘冀当即脸色阴沉,不等他说话,周宗和徐铉齐声揖礼道:“吾皇圣明!”
徐铉又道:“启禀陛下,安定郡王与朱秀乃旧相识,近来安定郡王时常出入鸿胪寺,臣建议可以命安定郡王专门负责与朱秀接触,或许能从其口中知道更多北朝情况。”
李璟想了想,笑道:“六郎已满十四岁,已经可以为朕、为朝廷分忧了,那就授他鸿胪寺卿之职,命他掌管鸿胪寺,负责与朱秀保持沟通联络。”
徐铉和周宗相视一笑,如此安排最好。
李弘冀的脸又黑了几分,看向二人的眼神凶恶无比。
宋齐丘大声道:“此事不妥!朱秀乃劫持太子的北朝刺客,怎能让安定郡王与其接触?
把一个刺客安排住进鸿胪寺已经是荒谬之举,怎能用番邦使节的礼仪招待他?”
宋齐丘的铁杆支持者,枢密副使查文徽当即附和道:“宋相公所言不错,臣建议,公开此次事件,就说是周主指使刺客,潜入江宁行刺太子殿下,目的就是要造成我朝内乱。
如此一来,周主颜面尽失,还能激起我朝军民同仇敌忾之士气!”
冯延鲁趁机道:“然后公开处斩刺客,谅那周主郭威也不能把我朝怎么样。”
李弘冀咬牙切齿:“朱秀辱儿臣极深,不杀此贼,儿臣无颜面对朝野万民!”
“这....”李璟又迟疑了,这几人义愤填膺的叫嚣着,恨不得将朱秀剥皮抽筋,挂在竹竿上游街示众。
周宗拱手道:“朱秀南下江宁只为寻亲,并非出于周主指派,没有证据,如何能说他是周主派来的刺客?”
李弘冀愤怒道:“那小畜生差点在方山上杀了孤,这难道不是证据?”
周宗眼底闪过些许厌恶,揖礼道:“殿下息怒,此事在老臣看来,只是朱秀为保命不得已为之,他并非真的想要谋害殿下。
否则,殿下这会岂能有命在?”
“你!”李弘冀红了眼睛,指着周宗怒骂:“老匹夫!你胆敢包庇行刺孤的凶手?”
徐铉义正辞严地道:“周老太傅乃国之元勋,先帝在位时也曾以帝师相尊,太子殿下怎可出言侮辱?
此举,有违皇家仪态,大失体统!
岂是堂堂一国储君所为?”
李弘冀怒火填胸,想想自己在方山遭受的屈辱,就觉得一股烈火充斥胸膛,牙齿咬得咯咯响。
李璟不悦道:“太子不可对老太傅无礼!快快赔礼道歉!”
宋齐丘捋捋须,抛给他一个莫要冲动的眼神。
李弘冀强压怒火,拱手揖礼:“孤气愤之下出言不逊,请老太傅见谅!”
周宗侧过身子避开,还礼道:“殿下言重了。”
李弘冀抬头时,赤红的眼睛怨毒似鬼,毫不掩饰其中杀意。
周宗装作没看见,神情自若。
“咳咳~”李璟干咳两声,看向李景遂,和蔼地道:“晋王怎么看?”
李景遂身材富态,面相温厚,和李璟有些相像,笑起来像个和气的胖财主。
“呵呵,臣弟觉得,皇兄之前的安排最为妥当,把那朱秀软禁在鸿胪寺,看看北朝动向再说。”李景遂温言细语地笑道。
宋齐丘冷哼道:“一个小小北朝县侯,杀了就杀了,有何大不了?”
李景遂仍旧笑呵呵地道:“宋相公不要忘了,这朱秀不光是周主钦封县侯,还担任镇淮军节度副使。
镇淮军驻扎宿州,组建不到半年,兵员已扩增至五万之多,且多是淮南子弟,日夜操练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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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璟微微色变,这支驻扎在宿州的兵马才是他的心头大患。
瞎子都看得出,镇淮军的组建,目的就是为了淮北之地。
谁也不知这支兵马什么时候会挥师南下!
宋齐丘喝道:“那又如何?老夫就不相信,镇淮军胆敢为了一个朱秀,在没有周主允许下,就敢向我朝发动进攻,挑起淮南战争!”
查文徽怪声怪气地道:“就是!镇淮军的统帅是李重进,周主郭威的外甥,本官就不相信,那李重进会傻乎乎地为了一个朱秀出兵伐唐....”
正说着,大殿外传来一声疾呼:“启禀陛下,江北防御使、水军大将军陈军从真州发来急报!”
内侍太监突兀的尖细嗓音十分吓人,李璟慌忙站起身:“快快!快呈上急报!”
一个绯红袍服的太监飞快跑进大殿,把一封沾染尘土气息的紧急军报送到李璟手中。
李璟夺过,撕毁密封漆印,取出信笺匆匆浏览一遍,猛地睁大眼睛,呆坐御位不说话。
“皇兄,出了何事?难道江北战事起?”李景遂急忙问道。
所有人紧张地注视着皇帝。
李璟扬了扬手里的信笺,愤怒中带着无奈道:“陈觉来报,周主已经派遣使臣出使我朝,现已到寿州,六七日内就能抵达江宁....
另外,陈觉说,镇淮军节帅李重进写信给他,大肆辱骂,威胁说如果胆敢动朱秀一根寒毛,他就要尽起宿州兵马,渡淮水来攻....”
“嘶嘶~”
大殿里响起一片吸凉气的声音。
查文徽惊怒地浑身颤抖:“那....那李重进竟然是如此一个蛮横痴傻,不讲道理的蠢货!为一人而兴起兵戈,他、他欺人太甚,可恶至极!”
宋齐丘色厉内荏:“周主莫不是欺我朝无人?若周兵胆敢南下,臣请旨带兵前往迎战!定要让淮南之地成为周兵的埋骨地!”
李弘冀也没想到,区区一个朱秀会引来两国战争纠纷,阴沉着脸在心里不停盘算,此事对他的利弊如何。
徐铉当即严肃道:“陛下,周主派使臣南下,说明在周主心里,朱秀生死至关重要!另外,派遣使臣与我朝沟通,就是为了避免引起误会,挑起两国边境战争。
臣认为,应该先见过周主使臣,知晓周主意图之后再做考量。
另外,臣建议陛下不妨召见朱秀,听听他如何辩解。
此人能以弱冠之龄成为大周的开国功臣,得到周主青睐,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李璟眉头紧皱思索了一会,觉得徐铉所言有道理:“好吧,就依卿所言,召朱秀进宫,朕亲自问问他,周主到底想干什么!”
宋齐丘和李弘冀等人交换眼神,没有继续反驳。
周主派遣使臣亲自下场过问此事,这件事已经上升到两国邦交的高度,处理不好的确有可能引发淮南战事。
宋齐丘口头强硬,但也知道打仗并非儿戏。
况且朝廷正在对南楚用兵,经不起淮南战事的折腾。
真要弄丢了淮南要地,谁都担不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