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朱秀“低调”地纳冯青婵过门,朱冯两家只宴请了相熟宾客,自然没有迎娶符金环时热闹,不过柴荣以皇帝名义派人送来赏赐,从礼单看,只比娶符金环时稍差些,倒也皆大欢喜。
朱秀一妻三妾,左拥右抱,颠鸾倒凤,快乐无边。
又过几日,朱秀做主把墨香许配给毕镇海,为二人主婚。
起初墨香还略显不情愿,毕竟她是符氏陪嫁女婢,自认相貌身材不差,说不定以后能得到侯爷垂幸,由奴婢一跃而成妾室。
经过符金环开导,朱秀又当面含蓄表达过没有这份心思,墨香这才死心,半推半就答应出嫁。
符金环知道毕镇海是丈夫身边重要部下,忠心耿耿,能力也不差,墨香嫁过去,侯府就是她的娘家,夫妻两个就是侯府这棵大树延伸出的藤蔓,与侯府的关系只会越来越深。
朱秀明确告诉墨香,会着重培养毕镇海,为他谋求官身,嫁过去将来就是官宦之家的大妇,有大把荣华富贵等着她去享受。
朱秀又让毕镇海带墨香去南郊庄子玩耍几日,给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经过多番考虑,墨香才打消心中顾虑,下定决心出嫁,带着些许遗憾走出侯府。
毕镇海成婚那日,朱秀关停泰和楼,专为宴请盛和邸舍、广和商行、藏锋营、缉事司各部管事、统领、主事之人。
来到开封这几年,以朱秀为核心的彰义军旧部,形成诸多权责不一的势力团伙。
藏锋营、缉事司负责情报刺探,监督各方动静,还担任朱秀和侯府的护卫。
盛和邸舍以客舍和货栈名义,商铺遍布黄河以北,作为藏锋营和缉事司在各地行动的据点,也与广和商行进行合作,负责货物的转运和囤积。
广和商行则负责经商赚钱,协调朱秀名下的其他产业,譬如以卖折扇起家的仙缘斋,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一处知名高端奢侈品专卖店,除了折扇和一些新奇玩意儿,还有从回纥商贾手里收来的西域香料,张掖葡萄酒,大理国的金装碧玕山、毡罽、刀剑、犀皮甲鞍辔,南汉运来的南海沉香木、龙涎香等奇珍。
还有在南唐近来声名鹊起的昌兴货行,以贩运大宗货物起家,现如今已是南唐朝廷和民间,转运盐铁粮食等物资的重要合作商。
只有马庆、胡广岳、毕镇海、吴大签这些朱秀团伙的核心人物才知道昌兴货行也是自家侯爷的产业。
吴大签在朱秀的授意下,亲自南下和昌兴货行的大管事查桧联络,双方互通有无,开始进行一些商贸上的正常交往。
有昌兴货行帮忙,广和商行的糖和果脯逐渐进入江南市场。
大伙几乎都是泾州人,跟随朱秀来到开封,这些年也没好好团聚过,这次趁着毕镇海成婚,正好聚聚,热闹热闹。
潘美和他们也是老熟人,朱秀特地把他叫上。
酒桌上,潘美喝得五迷三道,揽着朱秀肩头说醉话:
“我说朱侯爷,你小子不地道,咱老潘跟你的交情不比他毕镇海差吧?怎么娶媳妇这种美事,不考虑考虑咱?”
众人一顿哄笑,身穿大红喜袍的毕镇海卷起袖子抱着酒坛,大笑道:“潘将军已经高升虎翼军右厢副都指挥使,还怕娶不到媳妇?这开封城遍地都是做官的人家,闺女多得是,排着队让你挑!”
“哈哈哈~挑来挑去也不如墨香娘子!那可是符氏培养的娘子,自有一股世家贵气!”潘美大笑着起哄。
“就是!老毕真是走了狗屎运!”
“侯爷偏心!”
“侯爷啊,再有这种好事可得想着我们!”
旁边几桌的人也趁着酒兴哄笑。
平时见了朱秀他们一个比一个恭敬,这会儿酒桌之上,朱秀又有不分主从尊卑的话在先,一个个借酒壮胆嚷嚷着要朱秀介绍美娇娘。
毕镇海酒坛“彭”地搁下,瞪着醉眼笑骂道:“嚷嚷个屁!想当年老子率领镇海营,肩挑背扛上百斤重的盐包,翻山越岭贩卖私盐,为阳晋川盐厂开拓销路,你们这些家伙吃的穿的,都是老子镇海营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回来的!”
马庆撇嘴道:“毕统领可别忘了,在你们镇海营之前,可是我们藏锋营先把路子摸清楚,你们不过是按照我们传递的情报卖卖力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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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毕镇海打了个酒嗝,“贩运私盐既要躲着官兵,还要躲着山匪,哪次不得动刀子杀人?我们镇海营的弟兄个个都是尸山血海里过来,没一个孬种!”
马庆讥讽道:“藏锋营、缉事司可是眼睛和耳朵,看不见、听不着,又聋又瞎,摸不清路子,我看你们镇海营把盐卖给谁去!”
吴大签红光满面的胖脸笑得人畜无害:“既然两位统领这么说,吴某也得替我们广和商行说两句。
二位可别忘了,自从咱们离开泾州,阳晋川盐厂收归朝廷所有,断了这条财路,不管是藏锋营、缉事司还是镇海营,都是靠着我们广和商行拼命挣钱供养。
如此说来,吴某可算是二位的衣食父母!”
胡广岳摇头道:“吴东主这话有失偏颇,别忘了,广和商行起家的三十万贯钱,可是靠着石盐技法从吴郡徐氏那里弄来的!”
“就是!没有我们镇海营拼死拼活,彰义军起家时的家底从何来?”
“不靠藏锋营、缉事司四处打探消息,你们有盐也卖不出去!”
“反正你们藏锋营没有我们镇海营功劳大!”
“放你娘的屁!镇海营出一个能打你们藏锋营一双!”
“啊呸!”
“不信练练?”
“来啊!~怕你老子就回泾州放羊!”
整个二层楼,拆除屏风之后偌大一个厅室,几张大圆桌相互间吵作一团。
这些泾州汉子们,谁也不服谁,谁都觉得自己功劳最大。
朱秀也不制止,澹笑着喝了几杯酒,听他们脸红脖子粗地争吵一阵子,才慢悠悠站起身,轻咳一声道:“诸位,可否听我说两句?”
众兄弟一看侯爷发话,一个个把嘴边骂娘的话咽回去,相互瞪一眼,赶紧正襟危坐不敢放肆。
朱秀环视众人,缓缓沉声道:“我虽非泾州人,但泾州于我而言,就是第二故乡,我与诸位一样,对那片土地满怀深沉卷恋。来到开封三年多,马上步入第四个年头,我相信诸位与我一样,对泾州,对彰义军深深思念。”
大厅里一片安静,所有弟兄眼里都露出思乡之情。
朱秀感喟道:“想当年,彰义军刚刚平定魏虎之乱,泾州民生被薛氏兄弟毒害多年,早已千疮百孔。我们率领军民在阳晋川开凿盐厂,顶着触犯朝廷禁令的风险制盐贩盐....”
朱秀一指毕镇海,沉声道:“当时,咱们这位新郎官,率领刚刚组建不久的镇海营,从泾州出发,到邠州、衍州、宁州、庆州、坊州,甚至太原,用一双脚走遍关中踏足河东,到一切可以卖盐赚钱的地方去!
镇海营弟兄,有时扮作商贩,有时扮作马匪,有时还要扮作官军,他们跟当地盐贩厮杀,跟绿林响马厮杀,也要跟京兆盐监派出的官兵厮杀....
他们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家,有许多人,回来时只有一盒骨灰,他们走得太远,死去的弟兄甚至无法归乡安葬....”
毕镇海当即红了眼睛,双手掩面,强忍悲痛哭咽声,壮硕的肩头不住颤动。
镇海营一桌的弟兄一个个攥紧拳头,双目赤红。
朱秀用力拍拍毕镇海的肩,又一指马庆和胡广岳,拔高嗓门道:
“藏锋营、缉事司,死的人不比镇海营少!他们隐姓埋名,有的爹娘故去、婆娘生产也顾不上回去看一眼!他们做的事有些见不了光,可没有他们在暗处卖命,哪有我们今日坐在此处喝酒吃肉?”
朱秀勐地摘掉马庆头上戴着的圆顶皮帽,红着眼厉声道:“你们都睁大眼看看老马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当年他冒死潜伏开封,不幸被国舅李业等人察觉踪迹,抓到水牢严刑拷打!
马庆头发被拔光,牙齿被打碎,右手断了一根拇指,下半身泡在水里长疮流脓生蛆!
他丢了大半条命,保住藏锋营没有被连根拔起!
们心自问,换做你们,有几个受得了如此酷刑?
这些伤,就是藏锋营和缉事司最显耀的功劳簿!”
马庆咧嘴笑了笑,满嘴缺牙黑乎乎一片,重新戴上圆顶皮帽。
所有弟兄的目光都汇聚在马庆身上,无人不流露敬佩之意。
藏锋营和缉事司一桌的弟兄昂首挺胸,与有荣焉!
朱秀又走到吴大签身后,吴大签慌忙想要起身,朱秀用力摁住,让他安心坐好。
朱秀笑道:“谁都知道,吴大东主是咱们的大财主,你们看看他的胖脸,是不是红光满面,看着喜庆?”
吴大签呵呵笑着,胖脸一团和气。
一众弟兄也轻笑起来。
坐在广和商行一桌的吴大签长子吴津却笑不出来。
朱秀话音一转,叹气道:“可你们谁知道,吴东主面红似炭,并非好事,而是他常年应酬,饮酒过量,以至于肝肾受损严重,又操持商行生意,劳心伤神,夜不能寐,大夫诊断,他这副身子,情况不容乐观....”
众兄弟相视愕然,谁都想不到,吴大签看似红光满面,其实早已重病在身。
吴津满眼担忧,红着眼心中悲痛。
吴大签站起身,笑呵呵地揖礼道:“还请侯爷放心,商行那边,小人还能替侯爷打理几年,就算今后没了小人,犬子吴津也会率领吴家继续为侯爷尽忠!”
朱秀叹口气,示意他坐下。
“吴津何在?”朱秀环视一圈。
吴津慌忙起身行礼:“小人拜见侯爷!”
朱秀沉声道:“吴津,往后帮着你父亲多多打理商行,尽早熟悉,有任何事可以直接来府上找我!这几位统领,辈分上算作你的叔伯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他们都会全力相助!”
吴津愣了愣,赶紧下跪叩首:“小人多谢侯爷栽培!”
吴大签眼里也迸射出激动光芒,圆滚滚的身子噗通跪倒:“吴家永世效忠侯爷!”
“起来吧,吴津,坐到你父亲身边来。”朱秀随口道。
吴津赶紧低头猫腰快步走到主桌旁,揖礼后挨着吴大签坐下。
谁都知道,有了朱秀这番话,就算是定下由吴津接替吴大签,继续执掌广和商行的决定。
在以朱秀为首的势力团伙里,广和商行无疑是块香饽饽,除了糖和果脯生意,还负责为朝廷收购火器监所需的军事物资,今后还有可能插手盐铁粮食等大宗货品交易,算得上半官商性质。
吴家打理商行几年,早已挣得万贯家财,只是吴大签一贯奉行低调处事原则,在开封名声不显。
在河西和关中,吴家的产业遍布州县,已是声名卓着的巨富家族。
吴大签的心病,无疑是广和商行在他死后由谁来接掌。
如果吴家失掉大东主身份,在朱秀团伙里的地位将会边缘化。
吴大签担心,自己死后侯爷收回吴家权力,把广和商行交给别人打理。
毕竟侯爷对吴津不熟悉,更谈不上交情,广和商行的接手问题,一直以来就是吴家的心病。
今日,朱秀当着众人面,定下由吴津接替吴大签担任广和商行大东主,算是了却了吴家这块心病。
朱秀端起满满一杯酒,朗声道:“诸位,我们这些人走到今日,靠的就是彼此分工有序,各司其职,精诚团结,上下一心,而不是尊己卑人,妄自尊大!
希望诸位记住,只有我们同舟共济,才能在开封城站稳脚跟!同时我也要告戒诸位,不要因为取得一点小小成绩沾沾自喜,更不要重小利而轻大义,做出损害自家兄弟利益之事!
否则,我必将严惩不贷!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众人神情凛然。
朱秀嘴角挂笑,高举酒杯遥敬众人:“提前祝各位新年大吉,诸事顺利!”
所有人站起身一同举杯:“祝侯爷官运亨通,家宅康宁!”
一番扇情陈词,让宴厅里的气氛重新热切起来。
坐在不同大圆桌的弟兄相互走动,敬酒的敬酒,划拳的划拳,有的勾肩搭背缅怀过往,有的嚷嚷着要结儿女亲家。
潘美压低声道:“史老帅没看错人,你小子天生就是当家做主的料!这些人离开彰义军还能被你拧在一块,属实不容易!”
朱秀眉头轻扬,笑而不语。
“喂,将来我成婚,也得让你来当主婚人!”潘美滴咕道。
朱秀笑道:“我府上可没有第二个墨香出嫁!”
潘美捋捋长须,嘿嘿发笑,一副有了意中人,坠入情网的模样。
朱秀讶异道:“有相中的人了?是哪家倒霉娘子?”
潘美白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含湖道:“八字还没一撇,不急,过些日子再告诉你....”
正说着,夜色下的开封城,从宫城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阵钟声,低沉舒缓,钟声沉闷,带着丝丝哀鸣之意。
朱秀侧耳倾听,面色一变,起身快步走到窗户边,往宫城方向望去。
“怎么又敲钟?”潘美狐疑道。
朱秀低低叹息道:“只怕是官家....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