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遂生一把被拍到冰里,身下的冰川顷刻间碎裂成块塌陷下来,不可抗的重力使他从高处落下,寒冷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洁白的雪不见了,静谧的蓝色冰川也不见踪影,快速地坠落使得他看不清眼前的任何风景,只有逐渐幽暗的光让人心生寒意。
不过喘息之间,他便落到了底。四周黑压压的看不见任何事物,伸手去触探,却只抓住了冰冷的空气,他已迷失在黑暗中分不清何处为出口。
似乎坠入了漆黑的地狱。
脚下是湿黏的泥潭,无数看不清边形的黑影在他身边匆匆而过,彻骨的凉意顺着衣领和袖口灌入衣服里,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哪……」他企图在晦暝的虚空中找到一点亮光,愤怒地大喊道,「凌华!你出来!就这点本事是吗?只有在黑暗里才敢出手吗?」
没有人回应他的叫嚣,反而身边的黑影越聚越多,他们嘴里渐渐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在咒骂,又像是质问。
蚊子嗡嗡声一般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相遂生烦躁地捂住耳朵:「什么东西?都滚开,别说了!」
那些黑影似乎知晓他的不耐烦,声音竟越来越大,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重复着……这些声音就像那条钻进李成志耳中的红线,模糊不清的字句像蜈蚣一样爬到他的耳朵里,在脑海中音音字字逐渐拼凑出一句话——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贴近耳边絮絮的低语,唇舌见粘稠的唾液声格外清晰,似乎有千百只手正在相遂生的身体上摸索,这些手正在探寻他身上最薄弱的地方,将要用邪恶的黑暗侵入他的身体。
「你们到底是谁?我没有杀过人!我没有!」相遂生不停拍打身上的手,他头皮发麻,不自主打了个冷战,「这都是你们活该!这就是你们的命!」
「还我命来……」黑影的手从他的后脑顺着下颌一路摸到鼻尖,一只,两只,无数只手一个叠一个覆盖在相遂生的口鼻上。
呼吸不到任何空气了。
他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一时间竟紧张地不断战栗。趁着神智还清醒要快些把这些东西解决,他不想死在这里,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手心瞬间拢起一团血光,十成十的血控之力,呵……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应当一下便会消失吧,识海中杂耍般的小把戏,怎么会骗得了他相遂生呢?
最后死的一定是那观世镜灵,还有世上从不会听他辩解的无知人类!
一层层的黑影之手如铜墙铁壁,捏住了他的心肺一般,让人无法喘息。体内的气息越来越少,没有时间再迟疑了!.
为了活,为了杀死更多的低智之人,只能如此了!
手心的力量蠢蠢欲动,他咽了口口水,将这力量击打到黑手之上。
血控之力像黑夜里的火红的夕阳,从山底倒流而上,缓缓击中天空中飞翔的鸟儿。小小的鸟儿如何能承受如此灼热的力量呢?
鸟儿身体如雪花散落黑暗大地,一些红色从躯体里迸发出来,混着浑浊鲜黄的粘稠液体,火山爆发一般,从半空中喷吐了出来。
「啊……」空气好似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捂住他口鼻的手果然顷刻间消失了。
那些黑影也不见了,四周逐渐恢复了光亮,相遂生睁开眼,看到一片牛奶般的白。
灵华正拿着鉴心镜站在他不远处。
「你没能杀死我,哈哈哈哈,现在轮到我了。」相遂生伸手便要打,却发现自己的胳膊黑漆漆的,与适才黑暗中的黑影没什么区别。
「我怎么了……你对我做了什么!!」他慌了,表情扭曲地奔向灵华,然
而灵华却离他始终有一段距离,无论如何也抓不到。
「你可知这镜子,除却叫「观世镜」,还有一个名字,便是「鉴心」。」灵华的声音空灵缥缈,「鉴心,鉴心,鉴别真心。你以为我跌入了你的识海,却没有想到,我的识海已包裹住了你的,跌落下的瞬间,你便进入了我的识海。」
灵华将鉴心镜照向相遂生:「而我的识海,便是这面镜子,它能照出嬉怡美好,亦能照出邪恶晦暗。它映照出你的内心,便是大大小小的鬼魂寻你复仇。
这是你的罪,是你的孽,逃不过、躲不掉,只有你来承担,才有了结。」
镜中照出相遂生此刻的模样,他浑身如被火燎过一般乌黑,头颅正中有一大块凹陷下去的地方,险些他的脑袋就要对穿。
「不,这是假的,是假的!」相遂生扑上前去抢夺镜子,他狠狠道,「你又用了什么手段,是幻术吗?」
灵华将镜子收起:「这都是真实,你亲手了结了自己,不失为一种不再经受控制、丧失自己的方法。」
相遂生摸着自己的脸,忽而听闻一声熟悉的呼唤:「遂生。」
转头看去,竟然是相遂生的父亲。相父仍是在人间的模样,他拉起相遂生眼里含着点点泪光:「孩子,爹来了,好些年不见,你都长成大孩子了。这些年让你独自受了好多苦,以后的日子都让爹来陪你,好不好?」
相遂生不可思议地看着相父,伸手想要触碰的瞬间就已经被相父一把拉过去。父子二人的身躯都化为黑色的影子模样,相遂生摇着头喊道:「不,我的事还没有做完!我还要杀死所有人,怎么可以死?我不会跟你走的!」
相父转头看向他,幽黑的脸上空洞的眸子死一样寂静无波:「孩子,你我都是人生逃兵,一时没有担当不要紧,怕的是一辈子都没有担当。你想错了,钻了牛角尖,不要再为了所谓的恨意去报复他人了,无非你就是接受不了自己的父亲是个背叛者。但这是事实,是发生过的事实。」
「爹,不是这样的!是他们冤枉你!」相遂生崩溃地摇着头,失魂落魄地跟着相父愈走愈远。
「是否冤枉,只有自己的内心深处最了解。人世间充满谎言,当然也存在真实,有时虚虚实实难以分清,只有听从自己的真心,才能分辨出真假是非。」相父看着相遂生,「你的心被蒙蔽了,已经看不到真心在何处。这辈子没机会了,下辈子去做一个能认清真心的人,好好体验一番这世界吧。」
虚空中只剩下了虚空,相遂生被相父半拖半拽地带走了,这算是他心中最后一丝温存吗?
此处是鉴心镜所映的识海,识海中皆是所困之人的意识,他的所感、他的所想、他的所念,皆在此中。识海显现出困者心中最重要的事情,这可能是愉悦的,亦有可能是残酷的。而相遂生的记忆大概就是这些了吧,果然没有一个与雪山之上的「帝渊」都关系。
「看来相遂生并没有那么听话。」灵华睁开双眼,将手从李成志头顶上拿开,宁絮荷从她体内甩了出来。
二人皆是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平复片刻才得以稳住身形。李成志亦是失去支撑晕倒在地,头顶的红线粘在灵华的手指上,被顺势拔出。
恒古见灵华醒了激动地凑过脸去看她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即使靠的极近也要用灵识传音:「你终于醒啦!站在这里已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们等得好心焦。」
灵华摸了摸恒古的头,用灵识回道:「我无事。」
她随即去看李成志的情况,恒古见状解释道:「当时你与相遂生进入识海,我发觉李成志呼吸衰弱,下一秒就要咽气了,若他咽气,你也会受到冲击,而其他未知的线索也无从查起。我既能打他亦能救他,用了好些灵力才留
住他一命。」
灵华将手放在李成志额前感应一番,又见他胸前有浅浅的呼吸,点点头道:「你怎知他不再会受相遂生控制,这般大胆去救他。」
恒古上前拉住她的手:「我知你一定会成功。」
「咳咳!」宁絮荷看不下去干咳两声,「我还在这里呢,悄悄话你们留着回去再说。」
灵华不自在地抽回手,交代道:「絮荷,你先在此看住李成志,他现在是一枚弃子,不会有人再来犯难。我与恒古去看看安槐。」
客栈之外,安槐扇着折扇坐在一石墩之上,默默无语看着百名檀城百姓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还有人身上有了伤口,正愤懑不平地找是谁伤了自己。
「他们怎么办?」安槐看着灵华从客栈下来,又将身前的结界加固了一些,「他们看不到我们,但也不能置之不理。」
灵华上前一步:「我尽量一试,收取这么多人的记忆,还是第一次,不知会否有所偏差。」
「若有偏差,那便不要收,他们想通了,便自会散去。」
醇厚的声音从天而降,一身穿玄色道袍之人从人群中走来,他手中的法杖散发出阵阵光芒,所行之处皆留下清淡而沁人心脾的幽香。
人群不再沸腾,反而一瞬间安静下来,他们静静注视着仙风道骨的道长的出尘之姿,不知不觉中,眼神与思绪已完全被他吸引,脑中似乎忘记了什么,只记得剑眉星目的道长,还有阳光下耀眼的金法杖。
道长走到三人面前客气施礼:「三位别来无恙。灵华姑娘,果然很快便再相见了。」
灵华眉毛一挑,这句话总觉得谁说过一遍,如此熟悉……她并未多想,关切道:「杨道长经过七七四十九天闭关,可有完全恢复?」
杨锡迟微微颔首:「已完全恢复,这些事日多谢灵华姑娘费心。只是妖乱难除,檀城危急,贫道还需各位相助。」
恒古回身看向客栈中:「相遂生已死,檀城为何还有危机?」
杨锡迟道:「危机便在百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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