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耀祖父子三人用在寺庙里瞻仰神像的眼神看着潘振扬,在等待着他的明示。
潘振扬也很享受这种仰视,他又成了那个力挽狂澜的人,就像许多将领败下阵来后,一个久经沙场又久别沙场的老将披挂上阵,他要指挥一场别人都以为不可逆转的较量。
潘振扬喝了口茶,他说:想要战胜谁,首先要做的是找到他的短板在哪里,想要利用谁首先要知道他最缺什么。咱们的对手是叶家,他的短板是他们是外来户,在城里只有他一家人,最怕的是有人找茬,在清扬城最能找茬的是谁?这你们总会知道吧。
潘虎,潘耀祖和潘亮几乎是同时把这个名字说出口的。
没错,你们还没笨到每一件事都需要我提醒。
可现在潘虎把叶家当成是恩人,潘耀祖说。
潘振扬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说道:无赖如果知道报恩那还算是无赖吗?老虎子这有奶就是娘的人渣,不管什么人都有可用之处,你们说潘虎最缺的是一条好的腿吗?他瘸了大半年不都已经习惯了吗?纵只有一条腿也并不影响城里的人惧怕他,让我看一个瘸腿的无赖比不瘸腿的更符合无赖的气质。潘虎最缺的是钱和良心。这就好办了,缺钱咱们可以给他;缺良心,他就会毫无忌惮的去干坏事,这样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许诺给老虎子难以拒绝的银子,并且只要他有办法逼走叶家,我们药房可以给他四成的收入,每天、每月、每年都给他四成的收入,也就是说,只要他有办法逼走叶家,我们药房的生意有四成是他的。你们说他会同意吗?
潘耀祖说:他当然会同意,多给他些银子就可以了,怎么可以和他分咱们的买卖呢?
潘振扬乜斜着眼看潘耀祖,他用轻蔑的语气说:这么说是你不愿意了?人越喜欢什么,末了肯定让他喜欢的东西咬一口,你越舍弃什么反而越会得到什么。你觉得把买卖分给老虎子四成很亏,可这个诱惑他是没有任何能力抵抗的,这样你和他提条件,只要不是要了他的命他就会照做。你想想,如果让叶家这样相安无事的在清扬城继续行医卖药,咱们的生意甚至会让他们全部抢走,你说是让他全抢过去合适?还是分给老虎子四成合适?说到这里,这老狐狸诡异的笑笑,显然是又有毒液从心里冒出来,再说了,分给他是他四成也不过是给他个热罐子搂着,让他先把叶家收拾了再说。
潘耀祖终于把父亲的话听懂了,如果此刻他屁股后面再多出一条尾巴摇晃起来,才更能表达出心里的激动与兴奋,满脸的皱纹里都洋溢着憨笑。连声说,爹,我明白了,语气中充满了对这个老狐狸父亲的崇拜。
潘亮也用顶礼膜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祖父。
潘升努力的控制着不让自己心里的鄙视流露到脸上,做为一名大夫,他鄙视祖父这样的做法,他和父亲以及哥哥都是用生意人的手段来做大夫。他想做一个纯粹的大夫,可是在这个家庭中他如果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势必要被视为懦弱和无能的。大夫怎么可以像生意人那样呢?简直是太可耻了,可是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剔除这些聪明人内心里的恶。潘升有了离开这个家离开这座城的想法,他要按着自己的意愿做个大夫,唯有那样他才会坦然和快乐。
潘振扬把自己的智慧灌输给儿子和孙子后就拄着拐杖离开了,潘耀祖把他扶到门口,潘振扬站住了,他说:我自己走就行,事情交给老二去办。潘耀祖答应着。
潘振扬走后,潘耀祖让潘升去休息,潘升早就不想在这听他们如何使用卑劣的手段,他不理解人做坏事为什么不觉得亏心,反而觉得自己很高明。明明已经有很多钱了,为什么还要不择手段的去挣更多的钱,难道爷爷就不知道再多的钱也不能让他再重新回到二十岁?甚至想再回到一年前的身体状况都不可以。父亲难道不知道钱挣得再多也不能买回青春么。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损人利己去挣更多的钱呢,他们都以为自己非常聪明,可他们的聪明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呢。钱多了固然是好,如果每一文的来历都不至于让自己的良心受损,那就更好了;钱可以给人优越感和安全感,可优越感和安全感仅是靠钱滋生出来的,那它是非常脆弱的。战神也有优越感和安全感,可他不是用钱滋生出来的这些,而是用大爱。不是谁都能像战神那样,可不为了钱不择手段是谁想做就能做到的。
潘亮找到潘虎先是聊了些家常,然后把潘振扬的计划渗透给他,潘虎本就是个穷极了眼的,一听潘亮说的条件,简直像发现了战神宝藏的藏宝图一样兴奋,他是没有把心里的兴奋不在脸上流露出来的城府的,眼里瞬时放射出贪婪的光。他心想一条完好无损的腿固然是好,可和光明的前程比起来一条腿算得了什么?他看看潘亮带来的一千两银子,再想想他们家药房的四成的买卖,瞬间叶平给他医好腿的恩情就化作了云烟。
从一个人尽皆知的无赖到一个全城闻名的财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没有任何悬念地答应了。
改天叶平再来看潘虎的时候,潘虎管他要一颗那天锯他的腿之前让他吃的那个药丸。
叶平惊异的问:你的腿疼吗。
潘虎说:有时半夜会疼醒。
叶平看看他的腿也没看出什么异样,他说:那药丸不能随便吃,能忍就忍一下。
潘虎笑笑说:如果能忍住我就不像你开这个口了。
叶平拿了一颗“离魂丸”给潘虎,告诉他疼的时候只要掰下黄豆粒大小一点吃了就可以。
潘虎谢了叶平。
叶平再来看潘虎时他家锁着门,方牛也不在,问那几个兄弟也都说不知道,连着去了几天都是这样,他回去和叶无冕说了叶无冕也没太往心里去,心想他这样野惯了的人腿刚好点儿就嫌院子小了。
接连一个月潘虎家里都是锁着门,就这样叶平父子也没往坏处想,还是以为潘虎腿好了,不知又逛到哪里去了,何况之前他三个月两个月不回家的事也常有的。
这天叶平给人看病回来时在路上遇见了潘亮,往时遇到他们的家人也彼此打招呼,那样打招呼也并不是为了客套,只是为了向别人说明自己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并没有把对方当成冤家。其实这样的假装非常表面,这次潘亮离的很远就和他打招呼,简直就像特别要好的朋友那样。
潘亮说:叶老弟医术真是高明,竟把我家老虎的瘸腿治好了。
叶平觉得潘亮的话怪怪的,最近听这样的夸他的话听了很多,那些大多是发自内心的出于敬服的夸奖,可同样的话让潘亮说出来,他却听了有异样的味道,让他发自内心的敬服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是嫉妒,可既然是嫉妒,他的笑又不是强装出来的,这让叶平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家后他和叶无冕说了这件事,叶无冕也没往心里去,他说,潘家人的城府太深了,从来都是“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里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人”,所以还是敬而远之,凡是提防着好。
一天一家人正在吃着饭,听见外面有吵嚷的声音,叶无冕说:过去有这样的声音,你娘势必要马上跑出去看个究竟,她担心老三和人家打架。现在不用担心了,他吵他的,咱吃咱的饭。
英灵说:我听着像潘虎的声音,全家人都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叶平说:确实是潘虎的声音,这小子一回来就不消停。
英玲说:他瘸了还少惹事,非要给他治好。
一会儿叶家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听清了潘虎吵的是什么:我的腿被叶家的人治坏了,本来只是瘸现在脚尖都不朝前了。
此刻善良的叶平才恍然大悟,潘虎为什么在什么事都没有的情况下,管他要了一颗“离魂丸”,然后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一个月,潘亮那诡异的笑,原来是幸灾乐祸的笑。
潘虎的骂声越来越近,叶家一家人像面对的敌人兵临城下自己又没有了任何防范措施一样,乔叶都发抖了。
这是个阴谋,经过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后叶无冕只说出一句话,一家人都看向他,此刻他们需要一个主心骨,虽然叶无冕对处理这样的事也没有什么经验,可此时他必须站出来,因为两个儿子都是安分守己的人,谁家的人或牲畜即使病入膏肓,把他们请了去,他们也会像临危不乱的将军那样,尽自己所能把事情处理的妥妥贴贴。可让他们去和无赖讲道理,就像个头比老虎大一圈的耕牛耕地时有使不完的力气,让它面的老虎就只有被撕咬的份了。
英玲心想这个时候如果叶舟在家他肯定会冲出去了,他冲出去,她也会跟出去和他评评理,可现在这爷仨都是能文不能武的,真是怕啥来啥。
潘虎的声音已经来到门口,“乡里乡亲都看看,叶家人是怎么治的我的腿,治之前我只是瘸,大伙看看这一治不要紧,脚尖都不朝前了,我钱可没少花呀,三十年的清扬陈酿了都给他喝了,当时说的是挺好说我的腿已经是瘸了,再不济无非是治不好,万一只好了让我给他扬扬名。我想也是,已经是瘸了,就像一匹要死的马一样,你总不能把他治的死两回,治好了我给人家扬扬名也是应该的,现在我明白了,他是拿着我的腿练手艺。治不好,车马费也少不了,治好了,可就母鸡变凤凰了吗?拿我的腿当注下,他是只有赢的可能,没有输的面儿。无所谓,只要给我治好了,我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治不好,我也不过是多受一次罪,可给我治的脚尖不朝前了,这就得说道说道了。
这时司文山上前说:老侄子有什么话到我家咱坐下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