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俨摇摇头,你说的都太远啦,关键是眼前酒都压在手里换不成银子是最要紧的事。
裴杰关切地问:你不会举债存酒来吧?
少俨长叹一口气,真是才令智昏,我看船长打开了西域的市场用宅子做抵押,从钱庄借了一万两银子,一个月二百多两的利钱。
裴杰惊讶地看着少俨,问他,嫂子知道吗?
我是瞒着她借的,还想给她个惊喜呢。
我虽然没举债,店里的挣的钱,再加上多年的积蓄,也都存了酒,事到如今只好原价卖出去了。
小诸葛这个王八蛋坏了我们的好事。
眼看着西域的商人开始高价从百姓手里收酒的时候,在月亮城像少俨这样从钱庄借钱存酒的不在少数。孙龟民做出不齿之事后,他们一开始还期盼着叶舟会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他,可是他不仅没有对付,反而把自己的酒涨了价钱卖。“清扬城叶舟还会做错事吗”?这句话无论如何也钻不进他们的潜意识,所有存酒的人无不暗暗地骂孙龟民,可是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毕竟孙龟民没有上门抢他们的东西。
世界永远有两个或多个对立面,有人忧愁,就有人欢喜,现在处在全城人对立面的孙龟民正在经历了人生的又一段高光时刻。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实在没有的办法,他是不愿意把自己的酒装进烧有“老船长”三个字的酒坛卖的,月亮河毕竟是他经营了大半生的招牌,像少俨说的一样,把酒装进老船长酒坛,这是相当于随了萧遥的姓。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他的心里非常矛盾,反复的考量,这样做对不对?应不应该这样做?他也想过这样做势必会受到全城人的唾骂,可他又劝自己做大事,不可有妇人之仁,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最终贪婪很容易就战胜了所剩无几的良知。
当孙龟民真正的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一下子就释怀了,他反复的和自己说“又怎样”几个字。
当孙龟民装进老船长酒坛的酒开始大宗的卖给西域的商人,白花花的银子又开始像流水一样流进他的银库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酒随了船长的姓的事,以及全城百姓的酒都压在手里卖不出去的事,统统放在了脑后。他甚至和自己说良知这东西只有你彻底丢掉以后,你才会知道拥有它是多么的累赘。
像叶舟猜测的一样,他一直等着叶舟上门去和他理论,他也准备好了如何应对,可叶舟不仅没有找他理论,反而是抬高了自己的酒价,一直保持兴奋状态的孙龟民陷入了失落;他自己以为的大招儿似乎又没有击中对手的要害,在长时间的对峙中,一直都是他出招儿,萧遥从来就没有还击过,如果说前面没有打疼他,这回他肯定疼了,怎么还是没有还击呢?是真不疼呢,还是忍着了?把酒价抬高又是什么旁门左道的招儿数,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这个年轻人了,就像一开始不懂他自信的笑的根源那样。
孙龟民让人把胖子找来,他需要听胖子说一些溜须的话,来喂养一下他强大的外表下潜藏着的虚弱的灵魂。
胖子到门口时放慢了他的八字步,尽量的显得自然些,他谨慎的敲两下门。
孙龟民在里面先是从鼻子里弄出那声怪响,然后说,进来。
胖子推门进去,脸上带着一贯的奴才的笑,说话前他习惯性的一缩脖子,说道:哥,您找我。
你看说的慢了就不磕巴,往后说话就得慢点,你着什么急呀,贵人话语迟。
哥,我知道了。
坐下吧,桌子上有一杯刚倒的热茶,孙龟民端着茶递给胖子说:刚倒的。
胖子像从皇帝手上接过黄马褂一样受宠若惊,内心里那种愉快就像是从骨头里往外冒着泡泡,此时如果孙龟民跟他说,你去死吧,他肯定也会义不容辞。
最近酒卖得怎么样?孙龟民当然知道酒卖得怎样,可是他还是想听见这话从胖子的嘴里说出来,那样比只是自己心里知道更能让他愉悦。
胖子又是先哼哼两声。
不着急,你慢点说。
好,哥,酒卖得是真好,存酒的人的家里……存的老船长的酒……贵,西域那些商人都来……咱们这买酒了,好几个月……存的酒都快卖完了,真不知道那个姓萧……的怎么想的……他的酒反而还抬价。
他们的酒卖得怎么样?
没有排队买酒的了,只有城里的客栈、酒馆、饭店还是买他的酒。
西域的商人买他的酒的还多吗?
还有,不过比以前也少多了。
孙龟民长出一口气说,在要用老船长这三个字之前,我的心里是非常矛盾的,自己经营了多年的酒坊,却要装进烧着别的酒坊的名字的酒坛,现在想想又怎样呢?子曰:殊途同归,能挣钱就行呗。说完鼻孔里狠狠了喷出那声驴喷鼻子一样的怪响,仿佛因叶舟而添在他胸中的郁闷一下子都从鼻子里喷出来了。
胖子笑笑,哼哼了两声,说,哥说的是,挣钱就行呗,一开始还怕那个姓萧的找咱理论,他还是没来。
胖子说完这句话孙龟民的脸沉下来,胖子吓的哆嗦起来,知道自己肯定是又说错话了,如果现在他给自己的偶像磕三个额头带血的头,能让他的脸色变回来,胖子也是愿意的。
还好,孙龟民今天的心情好,没因为那句话像往常那样没完没了的责备他,不过头皮和眼睛还是忙活了好一阵才把他的心情缓解过来。
孙龟民用近乎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怎么能说“怕”他来找咱理论呢,他刻意的在“怕”字上加重了语气,我怕了吗?我一直等着他来呢,他没敢来,这件事咱不对,他也不占理,坛子是咱自己买的,字是烧上去的,老船长三个字也不是他姓萧的发明的,许他用,也许咱用,他还找咱理论,他凭什么?西域商人就是愿意来买老船长酒坛子里装的月亮河的酒。
胖子一看自己的偶像没有责骂他,在心里谢天谢地,不过额头上的汗还是冒出来了,恐惧的心理还是未完全褪去,所以他暂且腾不出心思组织出有效的溜须的话,所以只是连连的点头说是。
孙龟民接着说:他一个外国人用咱们月亮河的水酿酒,赚咱们月亮城的钱咱们还没找他理论呢,凭什么咱用了从古就有的三个字,他就要来和咱们理论,没有道理呀。
胖子听了自己的偶像把不要脸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不由得更加佩服他了。他心想对呀,月亮河是我们的河,月亮河的水当然也是我们的水了,我们是月亮城人可以随便用,他是外国人,应该是不可以随便用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在心里就越发的崇拜起自己的偶像来。
胖子说:咱是不是该找他理论一下,不让他用月亮河的水酿酒,要想继续开酒坊,让他回汉国拉水。
孙龟民似乎很大度的摆摆手,说道:算了,这就不和他一般计较了,你说他把酒抬价是什么意思呢?
胖子多想把这个问题回答的既漂亮又能让自己的主人高兴,可是他的脑袋里就像绿洲外的沙漠里一样,要沙子容易,要从下面挖出水来就太难了。胖子还是哼哼了两声,就像要用力扛起自己的力气所不能撼动的重量那样,已拼尽全力,所要拉的东西却依然一动没动。他心怀负罪感的说,哥……我猜不到。
一个缺乏智慧的人对未知做出判断时唯一的办法就是猜,我看他是故作高深,孙龟民不屑的说,一样的酒他的贵咱的便宜,西域商人又不是傻子,人家怎么会去买他的酒回去卖呢?就是故作高深。
胖子附和着说:可不就是故作高深
孙龟民又问,你说咱们这一招儿的高明之处在哪里?
胖子的汗终于滴了下来,今天老板问的问题都不在他脑子能理解的范畴之内呀,他都猜不着,其实这也正是他能在隋龟闵的麾下一直效力的原因,如果孙龟民想到的,他也想到了,这样在一个自以为强者的麾下是待不长久的。
高人问他问题还得有高人自己回答,咱们是在用姓萧的家里的矛戳破了他自己家的盾。
胖子一脸茫然的做恍然大悟状。
看着自己最赏识的部下,萝卜精忍不住叹息,他要的确实不是什么能干之人,只要听话就行,有些问题他虽然是问他,可他打心眼里也没打算让他解答,他只要老老实实的听自己讲就行,看情形今天他听都是听了个囫囵吞枣。他不得不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薛峰是可以听懂这些话的,姓萧的更不用说了,我还没想到的事他都已经想到了,可那都不是久居人下之人,可话又说回来了,薛峰到了姓萧的那里不也是居人下吗?
这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的事情,我给他的钱并不少,他为什么愿意投到姓萧的那里去,不惜背叛了我,孙龟民强行让自己不想这个问题,自己最器重的部下,投到自己最强大的对手那里去了,这是他心中一辈子难以愈合的伤口,他看了胖子怪不自然的坐在椅子上,就像一条忠诚的狗一样,他还能对他要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