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神情恍惚,少年华发已生。
半夜接到关东急报,他衣衫不整的就赶到了前殿,杨复恭已经早早到来,李晔茫然的望着脸色灰败的杨复恭。
空旷的殿,杨复恭跪坐芦席上,久久不语,身体慢慢抖动起来,哭泣道:“陛下,河阳兵乱...河阳没了!”
李晔的声音浑浊嘶哑,低语道:“杨公,局势败坏至此,该将如何力挽狂澜?”
杨复恭无奈的叹声道:“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了,我们得把所有的力量都拼上,生死就在此一战。我兄弟先前就已经提出联合成都田令孜还有宣武朱温,共弃前嫌,先一起对抗李璟。某以为,现在不是计较其它的时候了,有一分力都要用上。”
“可还来的及吗?”李晔问,河阳是东都洛阳的北面屏障,河阳丢失,李璟已经可以从魏博出兵,绕过壶关、天井关、武牢关、风凌关等这些关城重地,直驱洛阳了。整个原的防御都将被打破,一点破,全面溃。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和田令孜之争了,也顾不得当初他随驾西狩时,田令孜曾经鞭打他的耻辱了,只是,他愿意暂时不计较往事,可田令孜肯配合吗?还有一个,李璟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吗?
“再给李璟一些好处,想办法再迟缓他一二。”
杨复恭起身,咬牙决断:请陛下加封李璟摄政王,并总督节制天下兵马,许久之后又咬牙加了一句,赐锡!
真龙元年七月初一,李晔下诏,给李璟只有皇帝才能拥有的军事权力,总督节度天下兵马,同时给予他几乎监国的权力,摄政王之衔。并且给予了李璟几乎是非臣之荣耀的加锡。一切的一切。只为了再得到一点点的时间,李晔和杨复恭已经豁出去了,如果不能阻止李璟进驻洛阳,那么李唐朝廷撑不过三年。既然如此,那么现在不管是让李璟总督节制天下兵马,还是从议政王进摄政王,还是加锡都无所谓了。
局势糜烂如斯。李晔和杨复恭现在甚至都不再暗角力,君臣开始同心协力,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谁来掌舵现在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这条船被秦藩那条船撞翻。为了这个目标,他们甚至得去和田令孜联合。得和朱温联合。联合一切力量。
可局势还是越来越恶劣来,先是王处存叛乱,洛阳丢失,紧接着关北部高原上的保大、定难、天德、振武四藩镇,面对着杨复恭的召令,四蕃帅却全病了,无法出兵。这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四蕃帅控制长安北部四镇,既是长安北面的屏障,位于抵挡李璟河东边境的最前沿,坚守着关河东界线的黄河。同时,这四镇也对关长安有着巨大的军事威胁力,四镇在朝廷这边,则可为朝廷抵挡秦藩自河东而来的威胁。反之,四镇一旦为李璟所用。则立马会成为长安最大的威胁。现在虽然还没收到四镇已经倒向李璟的消息,但看这个结果,却不难发现,四镇起码已经不再对朝廷顺从了,哪怕就是他们在朝廷和秦藩的争斗保持立,这也对朝廷是个巨大的打击。
可他们现在,还偏偏对这四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无可奈何!
但这并不是最坏的消息。最坏的消息是河阳兵变!
河阳镇位于洛阳北面的黄河以北,河东的王屋、太行山以南,按地理分割,河阳这块黄河以北的土地。其实一直都是划在河南区域的,且一直以来,都是做为洛阳重要的北面屏障,一直是防御太行山以北的昭义、河还有东面的魏博这三个方向对洛阳的威胁,依靠着黄河,成为洛阳北面的防守要地。
现任的河阳节度使是诸葛爽,一个有名的墙头草。
论起来,诸葛爽的经历也十分传奇,曾经是淄青镇下博昌县的小吏,因故被县尉杖责,弃官而去,沦为乞丐。咸通年,庞勋叛乱,一路攻占徐州,声势浩大,诸葛爽加入叛军,累军功至小校。等到庞勋被康承训、宋威、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他们打的大败的时候,诸葛爽很聪明的率部投降了朝廷,得以授为汝州防御使。李克用父子代北之乱时,已经调到了河阳镇做刺史的诸葛爽随节度使李涿北上讨逆。代北之战平后不久,诸葛爽任河阳副节度使,后升振武节度使,结果振武节帅赫连铎抗命不遵,拒不交接。诸葛爽无奈,朝廷改封他为夏缓节度使,诸葛爽跑去夏州赴任,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同样抗命不遵,不肯交权,诸葛爽成了有名有权的节度使,连夏州都呆不下去。
正逢黄巢势大,不战而下洛阳,诸葛爽干脆投靠黄巢,得授河阳节度使,当时的河阳节度使罗元杲是田令孜的心腹,曾经与陈敬瑄等四人一起击球赌三川,结果他成绩最差,其它三人都任三川节度使,他却一无所得。黄巢西进时,田令孜匆匆让罗元皋任河阳节帅以抵挡黄巢。诸葛爽来攻,他虽想抵抗,无奈部下与诸葛爽有旧,受其暗鼓动尽皆投降,只得弃河阳投奔僖宗,诸葛爽就此接管河阳。黄巢失败后,诸葛爽又归顺朝廷,仍任河阳节度使,进位检校司徒。又授同书门下平章事。
虽然他一生左摇右摆,为许多人不耻,可能从当年的一个乞丐,到如今的一方镇帅,先后投过多家,却依然屹立不倒,也足见这人本事。当初魏博节帅韩简攻河阳,诸葛爽跑的比兔子还快,可等韩简兵败天平镇,诸葛爽却又马上杀了回来,一举又夺回了河阳。在河阳这一亩三分地上,诸葛爽的控制力很强。
本来有这样的一个家伙在河阳,这块地方倒也稳固。
可偏偏在这朝廷最需要他的时候,河阳却出事了。
这个风吹不倒,雨打不动的河阳节帅诸葛爽,就在洛阳兵变之后没多久,居然一病不起,死了。对于诸葛爽的死,有传言说是死于刺客的一种毒杀。而传言,对于刺客由谁所派。却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说法,一种说诸葛爽是由秦王派人刺杀的,杀他是因为他挡了秦军的道。而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说法则是说杀诸葛爽的人是朝廷的人,而且还说策划此事的就是已经被俘的杨复光。至于原因,则是杨复光早谋划着将河阳的权利重新收归朝廷,就如同他对朱温下手一样。这个传言,甚至还说李克用之死。其实也是在杨复光的计划之的。
诸葛爽到底是不是被毒杀,还是只是病死,这事并没有定论。
但河阳镇帅府驻地牙城孟州城内,却因这一突发事件,变的暗流涌动起来。
诸葛爽一死,整个孟州城气氛变的十分紧张起来。诸葛爽死后。河阳诸镇并没有异议的马上拥立了诸葛爽的儿子诸葛仲方为节度留后,奏请长安请策封诸葛仲方为节度使。不过在这表面之下,其实诸葛仲方和当初朝廷的李儇、李晔,成德镇的王镕,河东镇的李存勖一样,都还只是一个孩子。他虽然得诸将拥立为节度留后,可实际上。此时河阳镇内却是以三将为首,分别是诸葛爽的心腹大将刘经,以及都曾有过叛军背景的李罕之和张居言。
河阳军以这三将为首,却又分化为两个阵营,刘经一拔诸葛爽的老部下为一批,而同是后来人的李罕之和张居言等将领为一批,两个势力对峙,不相上下。
李罕之。和诸葛爽一样也是一个传奇的家伙,他生于陈州的项城,原本也是富农之家,小时被家父亲逼家读书,可惜他生姓无赖,和朱温一样都是个读不了书的料子,被逼的紧了。他便逃出家去,剃光了头发,然后去庙里当了和尚,罕之。正是他的法号,至于他原来的名字,早已经不用许久了。李罕之身材高大,膂力过人,且骁勇好斗,类似于花和尚勇智深这样的人物,是如今天下三大有名的僧将,和秦藩的花和尚玄成,钱镠手下的五虎将之一的顾全武齐名。
不过李罕之这样的家伙,注定和鲁智深一样当不了好和尚的,他和尚当了没多久,就已经成了陈州和尚界的一个灾星,没有一个寺院敢收容他了。最后,他远处落脚,只得四处云游,跟后来皇觉寺的和尚朱五四皇帝一样,名为云游化斋,实际上就是被寺庙赶出去乞讨去了。
有一天,他流落到了河南酸枣县化斋乞讨,可大概因为他长相太过凶恶的原因,从早到晚,他竟然一粒米也没有要到,李罕之愤怒了,他撕烂了身上的僧衣,把那只要饭的破钵盂往地上狠命一砸,破罐子破摔,然后跑到太行山去当山贼去了。凭着他那副天生的恶相,还有那高大的身材和过人的膂力,加上他的骁勇能斗,他的山贼新事业干的十分出色,由一名失败的和尚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成功的山贼。
在他当山贼的时候,他们地盘内有一座山叫做摩云山,其四面都是陡峭的绝壁,只有一条狭窄小道可通山顶,山顶却有平地数十顷可供居住。为避匪乱,有大量的武装流民盘距山上,修筑城寨,并凭借天险,屡次打败进犯的强盗,成为附近土匪山贼心永远的痛。李罕之偏不信邪,他率百余土匪乘夜攀崖上,一举攻陷摩云山,大长了土匪的志气,从此声名大噪,人送外号:“李摩云”。
后来李罕之接受了河阳怀州刺史诸葛爽的招安,做了诸葛爽手下的一员兵马使,还随诸葛爽一起参加了代北之战。不过后来诸葛爽自己也成了一个没有根基的空头节度使,李罕之衣锦回乡的时候,却遇上了黄巢的兵马。
半迫半就的转而投奔了黄巢,投入了更广阔的造反大业去了。因为他的勇猛,李罕之真的是走到哪里都发光,很快就成为草贼大将。不过当他随着黄巢转战江东的时候,却被唐朝大将高骈打的节节败退,李罕之和秦彦、毕师铎等人最后都成了高骈大将张磷的俘虏,最后他们干脆投降了高骈。
不过在高骈的手下,李罕之却没有老兄弟秦彦和毕师铎他们混的好,他被打发到了淮河上游偏远的大别山地区的光州当刺史。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几年,眼看着高骈被秦藩打不满头包,地盘越来越小,他的光州甚至完全和扬州隔断。后来又被邻居蔡州的秦宗权和庐州的杨行密压迫,偏偏还无人来救,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李罕之最后只得扔下光州,逃回了自己的老家陈州。在那里呆了段时间,用带来的财物招了一批乡党。最后又投奔了已经成为了河阳节度使的老上司诸葛爽。
诸葛爽对李罕之还是很不错的,当年李罕之就是诸葛爽手下悍将,代北之战时为他挣了不少面子。而且当年李罕之脱离队伍之事,也并不能怪他,因此对于他的回归,诸葛爽是十分重用信任的。跟他干了没多久,诸葛爽就向朝廷举荐,让李罕之在年初升任了河阳节度副使兼怀州刺使,并让他负责守卫河阳大桥,把守洛阳与河阳镇的通道。
而李罕之的盟友张居言,则也算是他的一个老朋友,是他当年在草军过的时候的一个老兄弟。张居言。本名张言,字国维,濮州临濮人,世代务农,不过却是地主家族,薄有田产。年轻时张居言读过书,还曾经和诸葛爽一样进了县衙成了不入流的杂任小吏,大致和李璟他爹李纲差不多职位。不过和天生好斗的李罕之不同的是。张居言天生姓格忠厚和善,姓格上带着几分委屈求全姓子。结果因为这个姓子,总被人误以为软弱好欺,在县衙总受羞辱。
张居言虽然忠厚,但却也是一个能忍则忍,但若是忍无可忍则无须再忍的人。因此当黄巢起事打过来的时候,他终于再也不忍了。他弃职而去,投奔了黄巢,在黄巢的手下,因为他识断字。能写会算,还在县衙做过小吏,因此也算是一个特殊人才,虽很少上阵杀敌,但却是黄巢信任的幕僚,屡建功勋,十分得黄巢重用。黄巢称帝之后,张居言更是得以成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并兼任水运使,论官位,还远在朱温之上。
而且张居言不但是一个能干的事务型幕僚人员,而且同样能允武。在长安战役,张居言率领一支偏师攻打李全忠,就数败李全忠,夺下了大片地盘,甚至还屡败关四蕃镇兵马,连续几次打的保大和定难两军抱头鼠窜,为当时的大齐争得许多光彩,令天下侧目。不过当时的大齐,不管张居言如何的支撑,都最终还是被打垮了,长安兵败,黄巢[***],齐军将士各自突围。张居言没能和尚让等一起突围,他向东突围,最后逃到了河阳,逃奔了当初曾经在草军关系还算可以的李罕之,由他引荐投奔了诸葛爽。经诸葛爽向朝廷举荐,张居言也正式成为了一名唐臣,因为他曾经在伪齐的职位和他骄人的一系列战绩,他的投降很得朝廷看重,皇帝甚至给他赐名全义。朱温赐名全忠,张居言赐名全义。
不过张全义虽然能允武,但他毕竟是个降臣,而且来河阳也较晚,因此在河阳,张居义的职位是排在李罕之后面的。诸葛爽死后,诸葛仲方任河阳留后,大将刘经任盂州刺史,李罕之任怀州刺史,张全义任卫州刺史。
诸葛爽一死,在表面的平静之下,一场潜流暗涌。
以刘经为首的河阳元老们所带领的本土系,早就对李罕之和张全义他们这些外来系不满了,河阳总共才三州,外来者倒占了两州,他们如何能忍。原来还有诸葛爽在上面压制着,但诸葛爽一死,年幼的诸葛仲方继位,本土和外来两派,矛盾就开始加剧,谁都想要打倒对方,控制整个河阳。
李罕之和张全义两人歃血为盟,联手一起对抗刘经为首的本土系。一场争斗开始,诸葛爽的头七过过,河阳内战就起。不过这次的内战刚开始就已经结束,刘经等本土系虽然不弱,可又如何是李罕之这种悍将和张全义这种武兼备之人的对手,更何况,不论李罕之还是张全义,可都是久经战阵,打了十几年仗的。
一场战斗下来,李罕之和张全义完全控制了怀州、卫州,并且把诸葛爽当初夺取昭义镇的泽州也给占了,刘经挟诸葛仲方只能苦守着盂州,苦苦支撑。无奈之下,刘经联络昭义的孟立方,请求昭义出兵支援,并许诺击败李罕之和张全义之后,河阳镇归还孟立方就任昭义节帅以前昭义被诸葛爽吞下的泽州。这个条件打动了孟立方,他当即派兵越过太行道,从北面突袭李罕之和张全义,并很快攻下了泽州,怀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李罕之和张全义退守卫州,屋漏偏逢连夜雨,退守卫州的二人,立即遇到了从魏博过来大兵压境的秦藩大将郭崇韬。
面对着郭崇韬刚刚一举拿下魏博镇的三万精锐,张全义最后说动李罕之干脆归降秦藩。
二人降秦,转身就带着郭崇韬杀回河阳。
几乎是同时,李璟和周德威的两路兵马进攻昭义潞州,盂立方匆忙迎战,两面受敌,连连失利,只得匆忙调回进入河阳的兵马,凭太行山守天井关。如此一来,刘经却再挡不住郭崇韬、李罕之、张全义三员大将和数万精锐兵马的进攻,损兵折将,丢地失城,没多久,怀州、盂州相继失守,除了原本从昭义镇抢来的泽州在太行山以北,此时还被孟立方占据着,河阳传统的孟州、怀州、卫州三城,完全落入秦军掌控之。
刘经挟带着诸葛仲方及少量残兵败将,乘船逃往郑汴,投奔朱温。
秦军一举拿下河阳镇,经此一战,秦军已经打通了通往洛阳的通道。从魏博沿黄河北岸一直到河阳的孟州,在河阳那里不但有一座河阳大仓库,同时这里也有一座河阳大桥,河阳大桥,飞跨黄河,直接连接洛阳。大桥北岸是河阳镇孟州河阳城,南岸则是洛阳金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