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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盆点着,屋里暖和。

幔帐拢着架子床,里头更热些。

林云嫣的手按在徐简右腿上,光线不够,她自是看不清徐简腿上的状况,只觉得腿肉绷得有些紧。

紧些才好。

她太知道徐简的伤腿以前是个什么状况了。

皮肤冰冷,萎缩着,松松垮垮的,用徐简的话说,就是“累赘”。

现在这样能感觉到一点体温,能触碰到腿肉的力量,匀称的、有力的,这是健康的表现。

肯定比不了无病无痛,但已经很康健了。

“挽月说,你今天上下马都很稳。”林云嫣轻声道。

徐简沉声笑了下:“那天就说了,不会有影响。”

林云嫣实在不爱听他提“那天”,大半夜翻墙即便没有影响,于治伤也没有多少好处。

眼睫一动,她抬眸斜斜睨了徐简一眼。

徐简夜视好,此刻也适应了床幔内的昏暗,林云嫣的这一眼自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抬手落在林云嫣肩头,轻轻拍了拍。

林云嫣把手从徐简腿上挪开,挨着他躺了下来。

徐简火气旺。

除了受伤的右腿,他大冬天里都不会怕冷,这也是以往一到天寒地冻时就难以平衡之处。

屋里暖和些,他热得冒汗,可少摆炭盆,腿脚又不舒服。

林云嫣此刻挨着徐简,也像是挨着个火炉子似的,甚至,不知不觉地,脚边的两个汤婆子都被她踢开了。

徐简握了一下林云嫣的手,见她手心不冷,便没有多说。

两人有一阵没说话。

没有人声,呼吸声就清晰了许多,与之共响的还有心跳声。

林云嫣枕着徐简的胳膊,清晰地听到了两道心跳。

她不由自主想,她确实有很久没有这样静谧的体会了。

在奔逃的那段时间里,她和徐简其实是比在京城时靠得更近的,那种艰难下产生的情感胜过了前些年平静的夫妻生活,从相敬如宾变得亲密且依赖。

可那时候的林云嫣,很难顾得上去感知那些。

不说夜宿荒野时,即便得了机会、有个屋顶有张床铺能睡上一晚,也称不上安眠,而连安眠都很难保证的状况下,又岂会如此依靠着去体会心跳的重叠?

也只有回到了从前,回到现在的辅国公府里,不用担心多余的事,才能这么平静自然地相依相偎,来体会属于夫妻两个人的平和情绪。

林云嫣很喜欢这样,尤其是,在她这些时日里渐渐理顺了自己对徐简的心意之后,这样的依靠显得温馨又充实。

心念一动,林云嫣轻声问:“说起来,你上一次这么抱着我是什么时候?”

她与徐简有着共同经历的过去,但徐简又比她走过了更多更长的路,这让她不由好奇起来。

徐简的胸口鼓动,回了一个不甚清晰的音,似乎是没有明白她的问题,又似乎是在回想。

林云嫣正要与他解释两句,却听徐简先开了口。

“比你那儿算起来的,总归是近一些,”他道,“也有几年了。”

林云嫣暗想,果然如此。

她这儿,从今生醒来再往前,得数过离开京城的岁月,数到辅国公府抄没之前。

而从徐简那儿,是他醒来的裕门关往前,不知道哪个混乱的时间里。

林云嫣抬了抬头,看着徐简的下颚。

她有许多话想说,一时之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她的呼吸全喷在徐简的脖子上,温温热热的,徐简的喉结滚了滚。

扣着她肩头的手往下,落在了腰上,手指发力间,带着两人调了下位子。

徐简垂眼看她。

林云嫣的眼睛明亮。

他便倾下身去,微微偏了偏,自然而然地寻到了她的唇,一声“阿嫣”低低淹没在了沉沉的吻中。

夜更深了,夜风拍在窗板上,从缝隙里漏进来些,幔帐跟着摆动。

林云嫣的气息都是乱的,有那么一瞬清明,她含含糊糊提醒道:“你腿伤……”

几个字而已,黏在一起,没一句完整的话。

回应她的是徐简哑得有些沙的声音。

他说:“又没断了。”

林云嫣又模糊起来。

也是,又没断了。

治个伤,底气都足了,敢翻墙,也敢胡来。

龙凤蜡烛燃了一整夜,红蜡滴在桌面上,一片一片的。

昏昏沉沉间,林云嫣挥落下来的手划出了幔帐,光线从缝隙里透进来,刺得她不由眯了眯眼。

她觉得亮。

不似烛光,反而有些明晃晃的。

“什么时辰了?”她含糊地问。

徐简把她的胳膊扣回来,幔帐平了,光又挡在了外头。

“还早,”他道,“不着急起。”

林云嫣低喃了声,顺从地又闭上了眼。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大亮。

等阳光都从幔帐间透进来时,林云嫣不用问人就能猜到时辰了。

床上只有她一人,被窝里还暖和,却不见了徐简。

林云嫣揉了揉眼睛,掀开幔帐一角。

寝间里也没人,等她出声,挽月才从外间进来。

“国公爷人呢?”林云嫣清了清嗓子,“怎么没叫我起来?”

挽月道:“国公爷先起了,说去书房,交代了奴婢不让叫您起来,让您再睡会儿。”

林云嫣:……

她又定定往后窗那侧看了眼,确定了下时辰,看来是上午过半了。

满京城的新娘子,能在成亲第二天就睡到这时候的,怕也没有几个人。

都要忙着起来奉茶认亲。

说起来,从前她也是睡到自然醒的。

整个辅国公府就她和徐简两个主子,徐家也没有族亲在京城,亦不打算去刘家,自然就没有需要认亲的人,那还早起做什么?

当然,现如今府里是有人的。

徐夫人与刘娉一块住着,但显然,徐简依旧没把认亲当回事。

倒不是不看重谁,只是这人口少到递个红包走不用一盏茶的工夫,实在没有互相摆架子的必要。

他们两人不喜欢那样,徐夫人的性子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不过,今儿也并非全然无事。

林云嫣起身。

她半夜睡着后都是徐简收拾的,换了身干净的小衣,而她要穿的衣裳都拿手炉拢着,穿起来不会冷。

她一件件往身上披,挽月替她整理衣摆领口,自然就看到了她肩膀脖子下点点胭脂。

挽月面皮薄,垂着眼,耳根子都红了。

林云嫣见她羞赧模样,自己也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而后抿了抿唇。

怎么说呢……

不愧是“也有几年了”,下手没轻没重的。

更衣梳洗,坐到梳妆台前,挽月与她梳头。

“奴婢还是头一次梳妇人头,”挽月拿着梳子,“应该能梳好。”

挽月手巧,开始时虽有生疏,甚至红着脸拆开来重新梳,但试了一会儿就开窍了,最后整整齐齐,又从妆匣里取了簪子耳坠。

等林云嫣收拾妥当了,去前头递话的人也就回来了。

再等了会儿,徐简便从外头进来了。

林云嫣抬头问他:“用了早饭吗?”

“等你一块。”徐简道。

既如此,挽月忙去小厨房里取粥点。

林云嫣则看了眼徐简的腿:“走回来的?还是坐辇子?”

徐简看她:“腿没事。”

许是刚起来的缘故,简简单单三个字,林云嫣愣是听出些别的味道来。

她嗔了徐简一眼:“两回事。”

徐简挨了个眼刀子,没恼,反倒是倏地笑了。

简单用了个不算早的早饭,两人起身往内院去。

林云嫣坚持,徐简也就不在这点儿小事上推诿,安排了两顶辇子,去徐夫人那儿。

徐缈早就起来了。

她睡得早、醒得也早,心里惦记着新婚的小两口,却也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

听说那厢两人过来了,徐缈只问夏嬷嬷:“红封备好了吧?”

夏嬷嬷忙从妆匣下取了来:“您一早上问了三回。”

徐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是一份心意,我就是惦念着。”

“但您急也不急。”夏嬷嬷打趣道。

徐缈道:“急来做什么?”

她确实不是个计较的性子,也不是什么劳碌脾气。

可能也正是因此,大小事情交由底下人了,以前才会轻而易举地被人瞒过去。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但徐缈知道自己此一时、彼一时,回到了辅国公府,她还是宁愿如从前一般。

她不怕被瞒什么。

当家做主的是阿简,府里不需要她指手画脚。

阿简不会害她。

这是她现在的底气。

她只要按照阿简说的,省心些,一家人的日子就能过得很顺心了。

徐缈在中屋坐下,看着前后进来的徐简和林云嫣,日光落在新人身上,明媚又灿然,她不由弯着眼笑了笑。

看吧,顺心些就很好了。

徐缈没有让林云嫣行大礼,接了茶盏吃茶,又把红封交给她。

“没有外人,我也不会说那些场面话,我只盼着往后你们琴瑟和鸣。”她道。

林云嫣莞尔。

刘娉笑盈盈唤了声“嫂嫂”。

如林云嫣想的那样,前后也没有一盏茶的工夫。

午后,她和徐简上了马车,进宫谢恩。

慈宁宫外,小于公公已经等着了,见两人来了,忙念了声“恭喜”。

暖阁里,皇太后端坐着。

王嬷嬷摆了蒲团,林云嫣与徐简上前去,跪下磕了头。

知道徐简腿伤,皇太后也没让他们久跪,几乎是刚磕过头就让人起了。

她把林云嫣拉到身边坐下,细细致致打量。

熟悉自然是熟悉的,这就是她这么多年看着长大的小丫头。

陌生却也有些陌生,小丫头梳起了妇人头,她还是第一次见她梳呢。

轻轻地,皇太后抚着林云嫣的发髻:“嫁人了,真快啊。”

林云嫣笑道:“我就嫁在京里,您想我的时候我就来了,与从前一样的。”

皇太后点了点头。

这是她最满意的一点了。

就嫁在身边,有什么状况,递个话就到了。

不似阿琪,嫁得那般远,她想了念了也没有用。

“圣上午膳时使人来过,”皇太后看向徐简,道,“说他下午有事,不过来了,让你去御书房一趟。”

徐简闻言,晓得皇太后有话要单独与林云嫣说,便应下来,起身要退出去。

林云嫣抬眼看他。

“放心吧,”皇太后岂会看不出她的想法,“安排了辇子了,不会让他走着去的。”

徐简谢了恩。

林云嫣笑盈盈挽着皇太后:“知道您最疼我了。”

正是因为疼她,才会爱屋及乌地,替徐简安排好。

等徐简出去了,皇太后与林云嫣道:“嘴巴甜,嘴甜的孩子啊,最有糖吃了。”

林云嫣笑着点了点头。

皇太后抬了抬下颚,王嬷嬷把其他人屏退了。

“要交代你的,哀家早前也都交代过了,”皇太后柔声道,“你这门婚事啊,简单也简单,徐家现如今就这么几口人,府里你当家做主,只要与徐简处得拢,旁的什么亲戚啊婆媳啊妯娌的,一概不相干。

可要说复杂,也是复杂的。

徐简处在那么一个位子上,太子偏偏有些时候又拎不清,谁知道哪天忽然又心血来潮、折腾出什么来了。

哀家也不瞒你,原先也想过,徐简辞了兵部那会儿不是动过闲散的心思吗?

哀家想着劝圣上让他闲散去,你与他一块,想游山就游山,想休憩就休憩,走得远些,京里若有什么事情也跟你们两人没关系。

可也就是那么一想,静下心来就知道,哪里真能闲散了?

手里不握着些东西,一旦出了状况,真是连还手的劲儿都没有了。

况且,徐简勉强算个亲缘少,你却还有诚意伯府一大家子,哪里能割舍得下去。

所以啊,还是得多用些心,你们站得越稳,以后哀家才能越放心。”

林云嫣静静听着,一时间心绪起伏。

她知道这番话掏心掏肺了。

这些话,娘娘也只对她说,断不可能与圣上提及一丁点。

林云嫣吸了吸鼻尖,靠着皇太后,低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很想把日子过平顺了。

我前几日备嫁时想了很多,这个丈夫是圣上点的,但也是我自己选的。

我钟意他,很钟意。

我想与他长长久久过下去。”

皇太后拍了拍林云嫣的胳膊,道:“知道你钟意,你们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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