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人事总监。”君子怡喃喃低语。
她倒了杯水,双手捧着慢慢喝,垂眸思索。
助理低声说:“子怡姐,何必听关曦瞎说。老总裁怎么会突然插手越城公司的事?”
君子怡摇头:“她没必要瞎说。”
助理说:“我们在招的人事总监候选人已经在谈待遇了,要么赶紧走流程,发offer,把岗位占上。”
君子怡说:“没用的。”
是老总裁李卓秀要塞人。
助理说:“老总裁这么做,意思不就是,对施总,对您……”
“对我们都起了疑心。”君子怡说,“这个人事总监的职级仅次于我,如果我不再坐现在这个位置,”她拍拍人体工学椅的扶手,“就是这个人顶上。”
助理脱口而出:“那不就是您和胡玉吗。”
胡玉曾经是君子怡的下级,在君子怡怀孕的时候,借着组织架构重调的机会,一跃而升为人事总监兼管办公室,顶了君子怡的岗。而君子怡则被调去做养老院,颇花了一些力气才杀回来。
君子怡垂眼:“所以怀孕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
助理说:“还有一件事。施总知道老总裁要往越城塞人吗?您要告诉施总吗。”
君子怡摇摇头:“这是老总裁和施远之间的事。不应该由我去告诉他。还有。你别忘了,我们是卓秀集团越城分公司,不是任何一位总裁的公司。”
保持中立,学会闭嘴。流水的总裁,铁打的君子怡。
助理噤声。
君子怡陷入沉思,关曦的话回荡在耳边。
“结盟吗。”关曦说,“您支持我做长乐坊的公关总监,我帮您把从招商到公关全部统起来。这样,您就可以专心分出精力来做您想做的事情,以及,对付未来即将可能的麻烦。关于长乐坊的规划发展,您一如既往对我有考核权,我的业绩就是您的业绩,而您的意见与建议会被我坚定执行。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君子怡说:“相比于潘乔木,你的核心竞争力在哪里呢。”
关曦说:“子怡姐,我从集团下来,目标就只有长乐坊而已。等长乐坊被众人瞩目的那一天,我证明了我的能力,就会把这个职位还给您,您大可招自己心仪的人。”
君子怡抬眼。
“还给我?”她确认,“你的目的是,在长乐坊做出业绩,回集团去升职?”
如果是这样的话——
关曦就算不收敛锋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君子怡点点头,“长乐坊是个镀金的好地方,我理解你的选择。”
关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子怡姐,长乐坊不是我的未来,越城公司也不是。”
君子怡打量关曦半晌,转过头去,看向窗外。阳光异常灿烂,刺得她睁不开眼。
助理拿出一摞工作:“子怡姐,郁总提交的长乐坊项目公关经理助理的申请您还没批。是要驳回吗?”
君子怡想了想,说:“不驳回,继续走流程。”
但君子怡从不信任别人。
“关曦不是新招了个实习生吗?没必要再出完整助理的钱,两岗合一,改为实习生岗。”君子怡吩咐。
……
“……你们听说了吗,老总裁要见关曦。”
“路边社早就传遍了。老总裁为什么要见她?她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她这次解决示威这么漂亮,我是老总裁,我也好奇,我也想见见本人。”
“呸,你以为老总裁是你,这么闲。关曦以前就是集团出来的吧?”
“难道以前老总裁就倚重她——”
“疯了吧,倚重还会撸到我们这?说不准,是她自己想回去,求了个见老总裁的机会。”
“唉,我就说,她就下来镀金的,这不,待不住了。”
潘乔木走进办公室,扎堆议论的同事一哄而散。
老总裁要见关曦?
越城公司有越城公司的规矩,关曦不会以为,见老总裁一面,就能让自己在分公司的日子好过起来吧?
引起分公司的忌惮,她就不怕被高高架空吗?
潘乔木心中冷笑,但神色如常。路过关曦办公室的时候,他顿住脚步。
门口新加了一张办公桌,上面摆着名牌:
陈家娴
潘乔木对这个名字的印象相当深刻。毕竟,此时此刻,这个名字还躺在潘乔木的通讯录中。
潘乔木回身对助理说:“你先回去。”
助理看了陈家娴一眼,转身走了。
潘乔木踌躇片刻,走过去,敲了敲台面。
陈家娴抬起头。
一双深棕色的眼睛。
这双棕色眼睛打碎了潘乔木眼中的冷静。
意外,震惊,气愤……一瞬间,潘乔木的表情变了又变,精彩纷呈。
“是你?”
一而再,再而三,这一次潘乔木终于认出了她。
“陈、家、娴。”他的目光在她的名牌和她的脸之间游移。
“潘总,你好。”陈家娴礼貌地站起身。两个人离得太近,陈家娴几乎能看清他眼尾的红痣。她微不可查地皱眉,抗拒地向后躲了躲。
潘乔木说:“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陈家娴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对不起,潘总,我开车技术很差,追尾了,实在抱歉。”
潘乔木个子很高,陈家娴抬头看他。他还穿着早上团得稀皱的深蓝色衬衫,深刻的褶子从后背蔓延到腰肢,好像豹子的花纹。
潘乔木微微一笑:“你跟我装傻,还是你脑子撞傻了。”
陈家娴摸了摸自己的额角。额角包了纱布,伤口第二次绽开后,她不得不在医院缝了三针。
她抬起眼看着潘乔木。
潘乔木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怎么都称不上和善:“你来这里,要做什么。”
陈家娴倒了杯水给他:“工作。”
潘乔木会不知道她来工作的?
他的眼中写满冷漠:“怎么来的。”
陈家娴说:“实习。”
潘乔木发出长长的冷笑。
“只是一个实习生。”潘乔木没有去碰那杯水,“你也敢撞我,你真行,你可真有胆。以为你录个音就能拿捏我?还是以为你找到靠山了?关曦能把你弄进来,我就能把你弄走,你信不信。”
他笑眯眯地威胁,声音平和。
陈家娴没说话。
潘乔木盯着她看了半晌,撂下一句:“算了,看在你撞了头的份上。”
要针对,也是针对关曦。他犯不上和一个实习生一般见识。潘乔木有潘乔木的职业风度。
这时候陈家娴倒是开口了:“不需要你可怜我哦。”
潘乔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陈家娴看着他:“不需要你仁至义尽。”
震惊之余,潘乔木肺管子被戳得生疼。
这算什么?
顶嘴吗?
还是00后整顿职场吗?
潘乔木上下打量陈家娴:“你是不是疯了?是你撞了我,你怎么能这么坦荡地不要脸?”
陈家娴“哦”了声,平静地叙述:“我就是不要脸。”
对于她来说,要脸难道是什么好事吗?要脸,不就意味着更重的道德负担吗?一个女人,究竟要背负多少层道德负担?要脸的女人,会跟家里决裂,并拒绝养弟弟吗?
陈家娴有自知之明。
她不给自己找理由,也不后悔。
陈家娴这么平静,潘乔木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憋屈几秒钟,他到底还是维持了风度,转身离开。
身后有脚步声。
陈家娴追上来,把一个文件袋塞进潘乔木手中:“还你。”
潘乔木捏了捏,是他早上甩给她私了的钱。
直到这一刻,潘乔木才觉得,自己潇洒的举止无比荒唐,简直就是一个纯正的——
大、傻、逼。
他挑眉看了陈家娴一眼,终于没忍住,伸手隔空点了点她:“我记住你了。”
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陈家娴坐下,看着潘乔木的背影。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
被人正眼相看、被人叫出名字、被人记住。这种感觉……
还可以。陈家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