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娴动了动胳膊,毛绒茄子骨碌碌滚到脸上,她睁开眼。
潘乔木家里的卧室大而安静。在越城,住在这样拥挤的市中心,就连“安静”本身,也是难得的资源。
超一线城市就是如此现实,就连空气、阳光、绿色和安静,都需要付出真金白银的价码。
深灰色的窗帘漏出一线阳光。陈家娴和毛绒玩偶的笑脸对视片刻,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睡过这样沉的觉了。
虽然也没几个小时。
手机里有一条潘乔木发来的微信:“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陈家娴回复:“我很好。”
潘乔木的电话紧接着过来:“退烧了吗?”
陈家娴坐起身,看着被自己发汗打湿的深灰色床单和被子,含糊地“嗯”了声:“给你添麻烦了。”
潘乔木顿了顿,语气微妙地反问:“你在故意气我吗?”
陈家娴明智地没说话。
潘乔木一口气说了很多:“等下会有钟点工上门打扫卫生。有人敲门的时候,你透过猫眼看看,如果是个穿橙色制服中年阿姨,你就给她开门,如果不是,就保护好自己,注意安全,不要乱给陌生人开门。”
陈家娴从小在糖水店跑腿,去给陌生人送外卖,家人从没叮嘱过她“保护自己”。
陈家娴用手指反复绞揉被汗水打湿的枕巾一角:“好。”
钟点工很快把家中收整一新。临走的时候,她问:“老板,这些要丢掉吗?”
陈家娴看着钟点工手里的一大袋破碎乐高玩具。
她打开手机,查了一下乐高的价格。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她的面孔还是僵了片刻,然后在心中叹气。
果然。
这么贵啊。
陈家娴打开自己的手机余额,还有.15元。而且,她没有拿到优秀实习生名额,也不会有面试直通车,意味着转正的希望渺茫。
这个艰难的世道,在无数沉重的挤压下,她的路在哪里呢?陈家娴想到自己的中专学历,看不见的高墙又一次伫立在她面前。
但比起从前,她拥有了摧毁一切的勇气。
“丢掉吧。”她很坚定地对钟点工说。
所有的虚伪理应摧毁在她手上。
陈家娴用微信给潘乔木转了5000元,备注:“乐高的钱,分期还你。”
……
潘乔木正在用鼠标逐渐拉动网页,在订购钻戒的界面挑挑拣拣。
既然事情走到辞职这一步,那不如趁着空闲把婚结了。喜欢也好,意外也好,责任也罢,总归他在这个年纪,也该成家了。
更何况,潘乔木的目标是升title。结了婚的男人,在求职市场上的形象更加稳重可靠,可以弥补他年龄上的劣势。
对待婚姻,潘乔木不置可否。他从来都不是个感性的人,而且全部精力投入在工作上,另一半是谁,对他而言,区别不大。
一纸结婚证能代表什么?又能约束什么?潘乔木从不认为,自己的人生发展会被可笑的社会习俗所左右。
至于爱不爱——潘乔木觉得自己没这么天真。
他很冷静地权衡后做出决定,然后发微信给微信里的Adonis Young:“师兄,我打算在春节结婚。”
Adonis表示很突然:“没听说过你有女友。你打算在国内还是新加坡结?”
潘乔木说:“国内。可以请你的助理帮我推荐几个酒店吗?”
Adonis回复:“需求。”
潘乔木说:“没什么需求,差不多就行。”
Adonis把聊天记录转发给助理,然后问他:“你离职了?下一步去哪?”
潘乔木说:“裸辞,还没想好。刚好趁着最近空闲,结完婚,春节后入职新公司,两不耽误。不然忙起来顾不上。”
Adonis说:“裸辞不像你。但趁着跳槽空闲见缝插针地结婚,又很像你。”
潘乔木请Adonis帮忙内推,顺便聊了几句就业市场。
半个小时以后,Adonis发来几个酒店。潘乔木每个都点开看了一下,又觉得都差了点意思:“还有更好的吗?”
Adonis缓缓发来一个问号:“你不是没需求吗?”
潘乔木简单地在对话框里写了2条需求,想了想,又添了3条,最后打开小红书,搜索一番后,下载了一些示意图,干脆做了个需求文档,这才整个发过去。
Adonis发了一串“……”过来。
出于礼节,潘乔木也问了一句:“师兄,最近个人生活怎么样?我看你半夜在朋友圈里分享小众冷门歌——你谈恋爱了吗?”
Adonis:“有,也没有。你别问。”
潘乔木:“我不问,我忙。”
潘乔木继续研究网页,对比钻石的各种参数后,在1克拉范围内选来选去,最后挑了一款2克拉的,价格超出心理预算7万。
他说服自己:大钻石具备保值属性。
他有理性。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从海外定制邮寄,所以要等上两个月。
潘乔木扫了眼时间,已经快到6点。他的父母在国外,此时此刻还在睡梦中,晚上9点半或许是个合适的通话时间。
他把手机丢进包里,开车回家。
路过进口商超,他走进去,拿了一盒姜,提了箱可乐。想了想,他又拐上六楼,买了两个镀霓虹色的玻璃红酒杯。放置好这些东西,他坐回车里,系上安全带。
手机响了一下,他点开和陈家娴的微信对话,看到一笔5000元的转账。
旋即,漂亮的面孔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