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位以后,陈家娴在邮箱里看到君子怡代表总裁办发布《办公室清朗行动倡议》,呼吁员工共同抵制“周韦强事件”反应出的职场霸凌现象,并提供职场霸凌举报邮箱。
倡议书的末尾有施远亲笔签名,表明了他整肃此等风气的决心。
跟随这封邮件一起来的,还有小道消息:本周高层例会上,杨植在会上主动作出失察检讨,并主动表示扣自己与孙济文的绩效。
而君子怡肯定了杨植的失察检讨,并主动表示,作为人事端口的领导,她将替杨植与孙济文分摊一半绩效损失。
“啧啧啧,杨植的表情真难看。”潘乔木敲了敲关曦的门,探进半个身子,“咖啡?”
关曦抬手按熄显示器。
两个人站在茶水间。
孙济文被周韦强指控后,焦头烂额了一段日子,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被潘乔木当枪使。他表面上没说什么,私下却加强了对项目资源的控制,潘乔木的日子开始难过起来。
关曦打开冷饮柜,随便拿了瓶气泡水:“孙济文问我要长乐坊项目的公关地图。”
原始的公关地图在潘乔木手中。关曦初来乍到、潘乔木与她争斗的那段时间,关曦额外扩充了公关地图,包括媒体资源、政府资源、品牌资源与舆情监测资源。
即使两人现在握手言和,各自的资源也彼此防备,未曾共享。
潘乔木把手从含糖饮料上拿开,挑了瓶无糖乌龙茶,拧开,沾了沾嘴唇,断然拒绝:
“他懂不懂规矩?公关吃的是人脉饭,孙济文如果没资源,就好好做自己的管理岗,上来就要收别人的人脉?惯得他!”
关曦说:“名义上他是你我的上级。从个人pbc完成情况来看,他的要求,我们必须满足。”
杨植搞KpI改革,把华为的那套pbc(个人业务承诺计划)搬到卓秀来。pbc包括业务目标、管理目标和个人发展目标,号称实现人与公司共同发展,但不过是生意套了个人文的壳。
和商业地产套了个文化产业的壳,并没有太大差别。
潘乔木靠在大理石料理台边,调出自己的pbc:“杨植也有毛病。他没有业绩,就在绩效改革上刷存在感,还要推行晨会夕会制度。听听,每天两个会!是我没活分给下面人干了,还是我不会带队伍了?要我用开会来push下面人干活?难道他的人都和孙济文一样,茫然而愚蠢吗?他要不要反思一下自己的领导力?”
关曦说:“大厂的传统艺能——表演忙碌。好了,说回孙济文。他这个要求怎么应付?”
她指着个人pbc上“媒体建设”一项,说:“他考核我们媒体建设,就是为了合乎流程地收拢我们的媒体资源。”
潘乔木把手机丢在桌上:“给他?”他抬起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给了他,他就会用吗。除了让我们交方案,他还会做什么?”
……
会议室里,孙济文告诉关曦和潘乔木:“我们必须建立政府资源关系库,梳理整理项目上所有政府资源。”
潘乔木皱眉:“政府资源关系库?梳理什么资源?
孙济文说:“姓名、工作单位、职务、联系方式。”
潘乔木牙酸:“老板,请教教我,怎么保证不泄密。”
孙济文说:“我会安排技术公司在协同平台上做好防护。”
潘乔木强忍住才没嘲讽出声。孙济文没做过公关工作,他只知道这种事情要严格保密,但他毫无经验的脑子显然想不到,这种事情根本就不能留痕,不可以存在任何意义上的书面痕迹。
卓秀招待政府领导吃饭,向来不去公开场合,专挑自建的私密会所,从厨师到服务员都是卓秀自己员工,连墙板都是可以自由拉扯、掩盖行踪、内有玄机的,就是为了最大限度保密。
现在孙济文居然要登记?
潘乔木不做坏人,等关曦出头。
关曦开口反对:“不建议。没有哪个领导想把自己的名字白纸黑字地落在企业的台账里。”
孙济文点头:“哦。这是你们该去思考的。怎么做?写个方案给我。”
果然。
关曦和潘乔木带着笑对视一眼。
起初,大家对孙济文事事不做决策写方案的工作风格颇为质疑,现在,大家已经彻底看清了:孙济文此人,智商情商,商商不在线,唯独热衷于提升演员的自我修养,把职场当片场。
杨植是集团派下来的人,人送外号:阿嫡王。
孙济文是杨植带来的嫡系,人送外号:嫡嫡畏。
关曦肚内嘲笑,面上态度却永远很好:“好的。我和乔木商议一下,我这边牵头,拟方案给您。”
相比于潘乔木,孙济文对关曦还算满意。他“嗯”了声,摆手:“出去吧。”
关曦和潘乔木微笑着接受挥之即去。
……
走出孙济文的办公室,关曦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
潘乔木鼻子里哼了下:“雷声大雨点小。不管什么工作,嫡嫡畏的最终落地就是写个方案。”
关曦露出一点笑:“政府资源只写我们卓秀的对接员工。哪几块资源由谁对接,把你我和公关部GR同事的联系方式放上去。”
潘乔木拍拍手,哈哈笑了:“高明。但嫡嫡畏能答应吗?”
关曦说:“作为补偿,我会把媒体资源仔仔细细地梳理进去。”
潘乔木挑眉:“我以为你不是什么好心人。”
关曦笑眯眯地说:“请你协助我,把你的媒体资源也梳理进去。”
潘乔木说:“然后?”
关曦说:“然后,我们要把去年、今年的媒体费用投放表整理出来,和本季度投放计划一起,组成给孙济文的方案。”
越城分公司每年有一千万的媒体投放预算。
潘乔木说:“你打算做什么?我当然可以协助你。但你真的要协助孙济文吗。”
关曦解释:“孙济文是很典型的大厂‘嫡嫡畏’,这种人只想刷脸,不愿意担责,只想出成绩,不愿意踏踏实实打地基。说白了就是爱走捷径,做面子功夫。”
潘乔木低声说:“说吧,这坑往哪挖。”
关曦说:“他愿意走捷径,就鼓励他去走嘛。走捷径的人,迟早会摔跤。”
潘乔木回了个笑。
关曦又看了眼时间。
潘乔木问:“你还有别的安排?”
关曦颔首:“我约了郁贲,聊寻凤里示范街的问题。你要不要去旁听?”
潘乔木想了想,提议:“既然去寻凤里,顺便在陈记糖水吃个工作餐吧。我要去实地拍些照片,更新招商库。”
“行。”关曦说,“我就住在寻凤里,我带你过去。”
潘乔木问:“这阵子不是在翻新吗。你真不嫌吵。”
关曦说:“大城市本就天天挖路。习惯了。”
两个人走出去。
天气转凉,潘乔木穿了件深金棕色的风衣,长到膝盖,抬起一张轮廓清晰的面孔,衣摆在身后被风卷起。
关曦抬头看着他瘦而高挺的鼻子,蓦地想到什么:“公司孵化网红,怎么没孵化你?你有兴趣吗?帮我们的小家娴引点流。”
关曦突然提起陈家娴,潘乔木猝不及防。
他控制表情,漠然转过脸:“不去。你是觉得我工作量还不够饱和吗。”
关曦没再说什么。片刻后,潘乔木貌似随意地开口:“怎么,她的考核和关注量挂钩吗。”
关曦说:“是。陈家娴的关注量没有再上涨过,子怡姐有给她购买商业曝光的打算。”
潘乔木皱眉:“她答应?”
关曦平淡地说:“这件事由不得陈家娴做决定。做好君子怡的工具人——这是她升职的代价。”
潘乔木从不多嘴,但他罕见地没忍住。
“做工具人?”他尖锐地说,“关注的背后是苛求。商业曝光意味着被指指点点,陈家娴真的能承受吗?陈家娴的情绪健康,你觉得君子怡会在乎?每年30万的用人成本,就能把陈家娴变成工具人?这不是压榨吗?”
关曦却说:“这个价格很低吗?多少人拿着一年三万块钱,也同样做工具人?何不食肉糜。你有好家境好履历,但陈家娴有什么?她除了把自己甩出来,还有什么选择?你是觉得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有选择‘不做什么’的权力?”
潘乔木沉默。
良久,他说:“这不公正。”
“公正”两个字一出口,潘乔木才意识到自己说出多么天真而愚蠢的话。向来认可适者生存的他,什么时候也被陈家娴传染了?
这是什么傻乎乎的天真和愚蠢的理想主义。
潘乔木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