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娴的宿舍里还用着塑料桌椅,蓝色的简易衣柜摆在床尾。唯一的家具是一台廉价挂烫机。淘宝基础款遮光窗帘挂在窗户上,毫不柔顺,被白色玻璃绳系紧。
她坐在塑料桌前,看着巨大的ysl袋子。她把黑色西装拿出来,抖了抖,摆在桌上。
她看着黑色西装发呆。
这么大的一笔钱出去了,她心中却没什么波澜。
物质欲望满足的喜悦?付出金钱代价的心痛?或者因为抹去曾经被推出大门的记忆而扬眉吐气?
全都没有。
她的欲望满足了吗?
没有。
她为此更加幸福、更加快乐、更加笃定了吗?
也没有。
消费永远都不是铠甲。她所拥有的,依旧只有自己的肉身,和不怕被伤害的勇气。
如今,在新的阶段,她的欲望,究竟指向什么呢?
陈家娴抱紧这件昂贵的黑色西装,额头抵在桌上,狼狈地哭了。
……
半夜。
陈家娴是被冻醒的。
哗啦啦的大雨倾斜而下,砸在窗子上砰砰作响。迟来的寒潮终于到了。
温度说降就降,昨天还在穿短袖,如今就冷得要盖棉被。
陈家娴睁开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看了许久。
刚买完衣服就降温,世事如此荒诞不经,又满是阴差阳错,但这就是人生。
她很想哭,又很想笑,最后用双手捂住脸,喘息许久,坐起身。
她从皮箱里掏出自己陈旧的大衣,点亮台灯,用小剪刀一点点修剪大衣上的毛球。
……
第二天尤其冷,路上行人都换上了薄羽绒。
陈家娴路过周可的工位,注意到那里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她试图发微信给周可,只收到了“对方还不是您的朋友”的感叹号。
职场中的友谊就像露水,分开后迅速消散。
露水总是很轻易地消散,就好像蜉蝣在时代的洪流中朝生暮死。
陈家娴裹紧大衣,坐在工位上。她打开自己的小红书,看着前几天发布的“河涌树记忆”视频。
她最喜欢这条视频,但点赞量远不及预期。
或者说,根本没人看。
她对照着自己个人pbc,开始发呆。
几分钟后,她皱着眉头重新编辑这条笔记,挂上#为爱等待#的话题标签,按下发送。
半天后,浏览量肉眼可见地变多了些,但还是很凉。
协同办公响起,显示有新邮件。
陈家娴打开邮件,自己提交的“第一次系列”选题,毫无悬念地被领导们枪毙了。
人人都在仰望前方,没人愿意向下看。
他们不在乎。
……
傍晚,周亦行皱眉:“今晚的饭局不能请假,可我今晚有事。杨总监说,让我自己找个人替我。疯了吧,我能找谁。”
陈家娴觉得有点冷,她裹紧大衣:“去饭局?”
周亦行反问:“没叫你吗?”
陈家娴摇头。
周亦行安慰她:“不去也好。大佬们吃吃喝喝,咱们自己都吃不上几口,全程在席末伺候着,端茶倒水,催菜传饭,席间说些俏皮话活跃气氛。”
话虽这么说,她们都清楚,核心业务都是在饭局上碰出来的,饭局也是最适合刷脸和向上管理的地方。
不遵循商业社会的游戏规则,基本等同于放弃前途。
陈家娴既不天真、也不清高。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参加这场精英的游戏。
可是。
自从上次被施远的秘书推出包厢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商务饭局叫过陈家娴。
陈家娴顿了顿,然后说:“那我替你去吧。”
周亦行想了想,告诉她:“今晚的饭局只有一个贵客,仅仅例行维护关系吃顿饭,没什么实质性的商务沟通。”
不是这样的局,怎么能轮得到陈家娴。
陈家娴说:“没关系。”
于是周亦行给杨植打了个电话。通话结束以后,她面露难色:“杨总监不让我请假。”
而杨植的原话是:陈家娴?她不行。
至于这个“不行”具体指哪方面不行,他早就忘了。对于杨植这个阶层的人来说,用一件小事钉死一个人,是最正常不过的,就算不公正又能怎么样?他看不见,也不在乎。
商业社会中,一件廉价的西装,就能定义陈家娴。
周亦行没说,但陈家娴猜出来大半。
即使这样的局,也轮不到自己了吗。
陈家娴早有心理准备。
她垂下头,笑了笑:“那好吧。”
两个人从茶水间往回走。周亦行看到陈家娴大衣里面的西装,多看了两眼。
“你买新衣服了?”周亦行夸赞,“很干练。”
……
天色暗了,陈家娴留在办公室里加班,手机响了。
是杨植。
她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半了,而参加饭局的人,5点半就已经出发。
杨植开门见山:“我把地址给你,你过来敬杯酒。”
陈家娴说:“哦,好的。”
杨植顿了顿:“穿新衣服。别穿你今天的大衣。”
说完,他挂掉电话。
……
陈家娴把大衣留在办公室,单穿那件有棱有角的黑色西装,打车前往炳胜酒楼。
钞票是纸,衣服是布。再昂贵的衣服也抵挡不住寒风。
几乎在下车的同一瞬间,她就冻透了。
陈家娴三步两步跑进炳胜酒楼,到了包厢门口,她推门进去,然后吓了一跳:包厢里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圆桌一圈围了十几个人。
不是说只是和一位贵客例行维护下关系吗?
陈家娴坐下来,打了招呼,敬了杯酒。
“西装不错。”旁边的人夸赞,和她简单聊了几句。
原来是这位贵客带了个考察团出省考察,今天回到越城,散场之前,请整个考察团吃饭。
陈家娴看着满桌子海鲜。开了两瓶白酒、两瓶红酒。
专点贵菜,叫卓秀来结账啊。
卓秀公司一共只去了两个人,杨植和周亦行。杨植猝不及防看见十几号人,赶紧临时又喊了陈家娴。
过了一会,包厢门又推开,卷起阵风。陈家娴抬头,猝不及防看见了潘乔木。
他永远意气风发,永远英俊妥帖。
潘乔木手里端着酒杯,笑着走进来。
杨植很意外:“乔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