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乔木盯着陈家娴看了半晌,对她的无动于衷有些惊讶。
但他的声音依旧维持平静:“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陈家娴说:“我今年升了两次职,涨了两次工资,还拿了一次施总发的成功奖。按道理,这个奖不会再给我,如今却给了我,为什么?我要付出什么?”
潘乔木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这一次的非遗街谈判,被卓秀集团列入谈判培训案例库。所以,在这次的卓越员工评选中,我们一致推荐了你。”
陈家娴抬眼,看着潘乔木:“仅仅是这个原因吗?所以关曦为什么也推荐我呢?”
她没说出口的是:你们做了什么呢?
潘乔木从不撒谎,或者说,他刻意引导陈家娴发现真相。
于是他保持缄默。
缄默,也是谈判的一种手段。
陈家娴想了想,又说:“君子怡推荐我,我能拿第一名,和我头顶所谓‘李卓秀接班人’脱不开干系,对吗?”
当然。
第一名是个具有政治属性的位置,施远怎么会随随便便给人。
潘乔木没有否认。他很有技巧地回答:“这是你应得的。”
冬日的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他伸出手,拿起桌面的咖啡,喝了一口。
陈家娴注意到,他手腕处若有若无露出的银色白金腕表。狗牙圈,五珠链,她认识这个牌子。
她这次的奖金,不够潘乔木手腕一块表价格的零头。
而潘乔木,拥有很多块这样的表,搭配不同的衣服。
陈家娴轻轻叹了口气。
她说:“你和关曦,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对吗。我以为我很聪明,二桃杀三士,没想到还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想做什么,我如今也猜不透。你也根本没想过告诉我。”
潘乔木用缄默代表默认。
办公室里,一时间静悄悄。
安静了十几秒后,潘乔木放下杯子,刻意让杯沿与桌面磕出响声。
他游刃有余地用声响把压力加在陈家娴身上,看着她的面孔因为压力而愈发苍白。
他很有技巧地回避她的问题:“这不重要。达成你的目标才最重要。”
陈家娴的面孔更加苍白。
当她坐上牌桌,一些被掩盖的也逐渐清晰。欲望得到满足以后,她愈发看到眼前英俊年轻男人粗粝而泥泞的一面。
终于,陈家娴自嘲地笑了笑,垂下眼:“是,这不重要。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双赢的。”
如果不是双赢呢?
陈家娴没必要问。
气氛开始变得紧张。潘乔木的目光笼罩着她,斟酌着时机,缓缓开口:
“什么都不知道的滋味,不好受,对吗?所以,只是退让一点点,就能获得更多。为什么不呢?”
陈家娴安静地垂眼盯着桌面。
潘乔木有技巧地控制着停顿。他再次停顿近一分钟,用沉默施加心理压力后,才继续说:“你知道我的条件。如果你,哪怕只是退让一点点,我都能保证你的收益比现在更高。”
陈家娴叹了口气。
她很疲倦地问:“你又在和我谈判吗?”
潘乔木察觉到她的软弱,立刻进攻:“这对你有什么坏处?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我?”
陈家娴沉默了很久很久。
潘乔木注视着她。他很清楚自己的谈判能力。当陈家娴终于陷入沉默,他知道,在对方意志力薄弱的时候,就是抛出最后一击的时刻。
他果断伸出手,覆盖住陈家娴放在桌面的手,然后握住。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和我结婚。”他势在必得,“我的一切都将全部为你敞开。你再也不会被蒙在鼓中,我们从此荣辱与共。”
陈家娴的手很小。他握住她的手,握紧。
她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收回手。
潘乔木的唇角微微勾起,眼中露出稳操胜券的神色。
可是。
陈家娴突然抬起眼,问:“我以为你会想好再和我谈。可你真的想过吗?”
……
那你呢?
你的喜欢,又是什么喜欢?
你愿意改变吗?
愿意抛开你那套精致利己的理性吗?
……
潘乔木没有给她任何幻想:“我向来知道我要什么、我该做什么。”
爱意味着理性的沉沦,而理性是他的底线。付出喜欢就可以拥有婚姻与妻子,这样的投资回报率足够优越,他为什么要付出更多?
潘乔木手腕上的白金腕表在阳光中闪烁着冷光。
说完以后,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陈家娴抽回手。
她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不。潘乔木,我值得最好的。”
陈家娴没有回头。
……
门关上。
潘乔木注视着自己空落落的指尖,对这次失败毫不意外。
谈判。
双方彼此试探底线,慢慢达成妥协,这是一门精巧的艺术。
天下没有一蹴而就的谈判。
潘乔木早有心理准备。一只咬人很疼的小猫徘徊在他身边,他要做的,就是把小猫赶进笼子,捉回家。
在这期间,和小猫你进我退兜圈子,或者被小猫暂时赶开……都是战术。
他看了眼腕表,胸有成竹地处理工作。
潘乔木斟酌着时间。过了一个半小时,他冷静地发微信给陈家娴:“给我点时间考虑。明天我要出差,等出差回来,我们谈谈。”
微信发出,显示“你已不是对方朋友”。
潘乔木平静的面孔上出现一丝裂痕。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门又被推开。韩方探进半个身子:“乔木哥,年终报销……”
“出去。”
韩方迅速后退两步。潘乔木走上前,重重关上门。
周亦行刚好路过:“又怎么了这是?”
韩方一脸懵逼:“我怎么知道?年底了,签单太多,老板心情暴躁吧。这窝囊费爱谁赚谁赚,我呸。”
……
潘乔木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给陈家娴发了很多消息,看着整齐的一排红色感叹号,心头的火一阵高过一阵。
这算什么?
完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判死刑?!
三个小时以后。
潘乔木掏出手机,咬着牙打电话给陈家娴。
陈家娴接通了。
他立刻痛骂:“你有意思吗陈家娴?你就为了折磨我,对吗?你怎么会这样心狠?”
他质问:“人活在这个世上,谁敢说完全不凑合?凭什么就只有你,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究竟凭什么啊?!”
电话对面传来电钻声,和装修的叮叮当当声。在一片嘈杂中,陈家娴很冷静地说:
“就凭我没了爱也能活。”
她干脆地挂了电话。
潘乔木立刻又拨过去,接通了一声,被按掉了。
他连拨了几个,才意识到:
自己的电话也被拉黑了。
潘乔木气得太阳穴发胀,血管突突地跳,他感觉自己快心梗了。
他站起身,暴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凭什么?她凭什么?她以为他还会继续像从前那样吗,他就要转身离开,让她后悔——
手机振动了一下,显示有新消息进来。
潘乔木扑到桌边,迅速捞起手机,点开。
“您的钻石订单已经发货。”
潘乔木把桌上的方案抓起来,狠狠摔在桌面,仰脖将杯里的冰咖啡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