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桑弘羊前几日告病在家。今早一退朝,便受了诏令,前往奏疏阁,寻找一年前的三个奏本。
桑弘羊哀叹自己为何就凭空领了件苦差事,因为在去往的路上,听自己的属下回禀言说去年的奏折皆被雨泡了,为此还杀了一批官员,那三个奏本或许不好找。
来到奏疏阁,属官行礼过后,便将奏疏目录书简摆在桌面上,之后站在一旁听差遣。
“陛下要寻去年八月的三个奏本,让我看看它们的编号。”桑弘羊在摊开的竹简上一一寻找。“八月初五的朝堂实录三则。”
属官一听,浑身颤抖。
他知道桑弘羊所要的三个奏章正是“天子三问”,没想到刘闳果然对刘病已出手了,而且动作还这么快。
刘闳的手段不得不让他忌惮,想想自己这次有把柄握在了他的手上,就觉得自己马上会面临不好的下场。
想到这里,属官的脊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这三则奏章速速取来。”桑弘羊见属官愣着没反应,顿时就有些恼火,心中做好了这奏章被雨水浸坏的打算。
“下官马上取来!”
桑弘羊一听这话,马上眼前一亮。
等三捆竹简摆在桌面上时,桑弘羊忍不住问起来:“听说去年的奏章大半被雨水浸泡,可有此事?”
“是!包括这三捆竹简在内,确实被雨水浸泡过。但昨日陛下派遣了一人前来清理,昨天一日他们便给处理好了。”属官如实禀报。
“哪来的能工巧匠?竟这般手巧。”桑弘羊打开一点竹简查验着题跋内容,确实看到了史官所记录的陛下提出的问题。
随着拨弄开竹简,一串清秀的字陡然映入眼帘。
“这……”桑弘羊紧皱眉头,倒吸一口冷气。
他记得陛下为没有任何良策而恼怒,等到批阅这三个奏章时,陛下跟重臣说到,“既然大家都没良策,那就空白着这奏章,等到有了良策再行补上。”
“谁人这般大胆!胆敢在陛下的口谕奏章上书写文字?”属官吓得忙跪趴下施礼,口口说到:“不是小人写的,是昨日那个清理奏章的人写的。”
随后,属官便将一个小子如何清理奏章,如何书写等一五一十地诉说出来。
虽然盛怒,但桑弘羊却被这些解策文字吸引住了。
一字一字地读下来,桑弘羊陡然眼光放亮。
他又迅疾地打开另外两册竹简,同样看到了解策之法。
思忖片刻,桑弘羊的眼里充满了火热。
“何人在此奏章上作答?赶紧给我找出来!”
“这个……”属官被桑弘羊激动的深情半天说不出话来。
“限你今天务必要将此人找出来!我这就去面见陛下!”桑弘羊说完,抱起三捆竹简抬脚飞跑出门。
望着桑弘羊和众随从远去的背影,属官长叹一口气。
“哎!哪边都不能得罪!这下我可闯了大祸了!早知如此,我昨日就该递交了辞呈,还能保得一命。今日吾命休矣!”
属官的泪水都流下来了。
未央宫,宣室殿。
汉武帝刘彻正与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商议蠢蠢欲动的匈奴侵扰边疆之事。
刘彻正为找不到良策而眉头紧锁。
御史大夫桑弘羊火急火燎地奔来,手里还托着三捆奏本。
一看他有些慌张的表情,刘彻不自觉紧张起来,“桑爱卿,出什么事情了吗?”
桑弘羊作为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同时职掌举奏百官的非法和违失。
最让刘彻紧张的是他突然举奏哪个臣子造反了,或者哪里的百姓又举事了。
自从巫蛊之祸后,刘彻变得如同惊弓之鸟,最怕有人造反自己。
桑弘羊先是行了一礼,开口说到:“陛下,天子三问被解答出来了!”
“你说什么?”
不只是刘彻无比震惊,金日磾和上官桀都极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盯着桑弘羊看。
桑弘羊将手中的三个奏章一举,颤抖着声音说到:“这三个解答可谓天衣无缝!完美无瑕!”
“快呈上来!”刘彻激动地一屁股坐在了几案后面,迫不及待地要查看这些竹简。
一旁的太监急忙将三个奏章接过去,轻轻排列着放在了几案上。
刘彻赶忙摸起一捆竹简打开来,眯着眼上下看了起来。
金日磾和上官桀很是纳闷地盯着桑弘羊看。发现他那双昏花的老眼竟然泛着光芒。
两人不知道桑弘羊在搞什么名堂。
这老家伙一向以“精于心算”闻名,不但会算账,更会算计事儿,常常把一些小事儿弄成爆炸性新闻事件,让陛下喜怒无常。
看看吧,这个老家伙这次又要搞什么名堂。
大伙儿都知道“天子三问”只有问题,还空白着解决对策。
这个老家伙能把空白内容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这老家伙啥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譬如娃娃若尿了炕头,他会假借老天说成是大汉疆域版图应该这样?
或者是竹简文牍哪一块被虫子蛀了,说成是老天在示警,要行占卜事,抽取某某卦?
这些奇闻异事,怪老头子能整得出来。
望着桑弘羊满脸的激动神色,两位老头子一脸的茫然。
“好!”刘彻看完三个奏章,竟然猛拍桌案,“好啊!”
金日磾和上官桀顿时面面相觑,对三个奏章的神秘之处充满了期待。
“你们也看一看,这些计策如何?”
一旁的太监将这三个奏章捧给了金日磾和上官桀。
两人将这三个奏章看了一遍又一遍,手儿竟然都激动地抖动起来。
“陛下!皇恩浩荡!大汉百姓有救了!”
一向谨言慎行的金日磾竟然痛哭起来,朗声叫到。
上官桀更是激动地差点儿浑身抖成癫痫,“陛下,这三策可谓是天衣无缝,一箭双雕啊!”
“你们几人都发表一下看法!”刘彻也激动地站起身来,在大殿内来回踱步。
三人对这三策难得意见一致地表示推崇,都对这三个计策给予了高度评价。
割据盘根错节的豪强富人早已成了大气候,一向喜欢搞中央集权的汉武帝哪能容忍?一直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该怎么收拾他们呢?
按照汉武帝的性格,统统都杀了吧。
这些地方势力盘根错节,跟朝廷的高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贸然杀了他们,可能会引起大乱子。
更何况,他们没犯下足以杀头的大罪,杀之无名。怎么办?
朝廷要臣们为此讨论了很久,都没有很好的解决良策。
奏章文字的对答是:把他们统统都迁到五陵原陛下的陵墓,令他们行守陵之要责。
“陛下,此策可谓上上良策啊,既把他们束缚在天子脚下,派驻军队加强监管,又能使得五陵原地区迅速繁盛。妙啊,妙不可言!”
刘彻听了也很激动,本来这几日身体有恙,此时却觉得神清气爽,年轻了好几岁。
“只是……”刘彻突然皱起眉头,“朕的陵园设在五陵原地,此为机密,这写策人是怎么知道的?”
几位大臣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是啊,汉武帝一生好战,得罪了不少人。
担心死后遭遇不测,他为此做了好多疑冢。
而汉武帝唯独测得五陵原之地乃风水宝地。
这可是朝廷机密。
写策之人是如何得知的?
还是桑弘羊替刘彻解开了心中疑团。“陛下乃真龙天子,安卧之处必然有龙气聚集。五陵原在今年这大旱之年竟然获得粮食大丰收,这是天下百姓都知道的事。前几日,数万百姓还朝长安未央宫方向行了跪拜礼……”
这番吹捧,很得刘彻的心意。他捋捋胡须,飘飘然起来。
几人又商量了剩余两个。
在朔方筑城,可谓扼住了匈奴进犯大汉疆域的咽喉,这样不但可以构筑抵御匈奴的前方根据地,而且也节省了许多物资转运的人力物力,又是一举两得。
评论起“推恩令”来,几人兴奋地讨论了将近两个时辰。
“推恩令”将诸侯王的土地分给诸侯王的子孙,化整为零,用温和的方法漂亮地解决了诸侯王问题,实乃空前绝后的大手笔。
刘彻激动地振臂高呼:“哈哈!真乃天赐良策!好!好!”
几人又分析了局势,在推恩令的基础上做了些补充。
可以推恩的则推恩,不可以推恩的就只好动刀了。
尤其是对于腐朽堕落、祸害人间的那些人,该杀则杀,绝不姑息。
商量周全了,桑弘羊便写下旨意与决策,标注了“密”字,准备先召开一次内阁会议,给要臣们打下预防针。
等各抒己见,查缺补漏后,再在朝堂上和盘托出,无异议后,颁布实施。
看着决策天衣无缝了,刘彻激动的心情才稍稍有些平复。
他再次将三个奏章反复阅读,突然发现有些字竟然是错字。
擅长怀疑他人的刘彻抬起了异样的目光,询问桑弘羊:“这不会是桑爱卿早想到的计策吧?”
金日磾和上官桀也持有这番怀疑心思,不免一起瞧向桑弘羊。
桑弘羊却一脸的镇定。
“启奏陛下,与这写策人相比,臣实乃愚笨之人,臣若是早有这上上良策,早就上书禀报了,何苦让陛下为此事日夜烦恼,劳心劳力啊。”
觉察出桑弘羊言语中并无虚假,刘彻又仔细品读几遍。
“此人的字写得真差,还写了好多错字,到底是何许人也?”
“陛下,写策之人乃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
“什么!”刘彻连同另外两位大臣震惊地下巴颏都要掉了。
桑弘羊将奏疏阁属官的一番话诉说了一遍,金日磾突然一拍脑袋,说到:“陛下,臣想起来了,前日确有一道旨意,是让一人去清理被雨水浸润的奏章,还是限他三日之内完成。”
“三日之内?千余奏章啊!”
“被雨水浸泡良久,还滚在泥土里面……”
“清理地如同没受水泽浸润一般……他是怎么做到的?”
上官桀更是拍着胸脯说:“如果陛下把这差事给臣去干,恐怕一百人也得干三四天,不一定能干得这般好!”
……
“此人叫什么名字?”刘彻皱着眉头询问到,他觉得此人真是奇人,能在一日之内便将裹在泥土里的千余奏章清理出来,此人智慧过人。
有此智慧,能想到三策解决之法,也是不难理解了。
“陛下,此人姓刘名病已。”金日磾回禀到。
“刘病已?这名字好熟啊!”
“陛下,下过旨意后,臣特意查了这人的底细,此人乃史皇孙刘进之子。”金日磾有意避开了为太子刘据,而是直接提了刘进之名。
刘彻一脸地茫然。
刘据的灾难仍旧在他心中隐隐作痛。
金日磾看着刘彻的脸色,轻声说道:“此人还是庶民,后元二年,陛下大赦天下,他得以从郡邸狱出来,被掖廷令张贺养在……”
上官桀和桑弘羊同时面露惊讶。
刘彻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神情萧瑟。
“传旨下去,刘病已因解答天子三策有功,封其号为皇曾孙。”刘彻缓缓地睁开眼,眼神无光地补充到:“等到推恩令颁布之后,即刻奉赏。”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