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乌沉沉的雨云已渐渐被吹散。
素月当空,薄云相隔,如蒙了一层细纱。一道微弱的光,穿过云层,倾斜而下。
夜空净透,如一面镜子。
是雨还是晴,只因为一阵风就轻易改变了。
看样子,今晚是不会再有雨。
蟋蟀凄切的叫声时隐时现,扰人清梦。
泥土的味道弥漫在湿冷的空气中,带着枯叶腐败的气息。
一堆火,照亮三张脸,跳动的火苗,烤着白嫩的肉。
丫头很兴奋的剥青蛙皮,一只接着一只的青蛙在她手里被活生生的刮下皮。
老头也很高心吃着青蛙肉,一只接着一只烤好的青蛙被他吞进肚子,细的骨头在他嘴巴里发出脆生生的声音,他竟然连骨头都吞了下去。
很快,密密麻麻捆了一条草绳的青蛙终于被两人分吃殆尽。
老头心满意足的在衣服上擦了下油腻的手,这才想起来白落裳,就走过去和他话,“公子觉得,这庙门外有什么?”
白落裳意兴阑珊的躺在地上,吊着眼梢看了他一眼。
要这门外有些什么东西,实在是多的很,但他不知道这个人想要听的是哪一种答案。
老头像是自问自答般道:“这门的外面,有江湖。”
这句话有意思,白落裳忍不住笑了一声。
“江湖里,有江湖人,江湖饶脚下,有江湖路。”老头慢吞吞的讲道,“不知道公子正在走的是哪条路?”
莫名其妙的话。
白落裳只是笑而不答。
从一个垂暮的乞丐口中听到“江湖”二字,并不算一件奇怪的事,可这乞丐要在白落裳面前提到这两个字未免有些可疑。
老头斜着眼睛瞧白落裳,“这条官道已经太久没有人经过了,我们在这里呆了足足七也没见一个路人途径此处,没想到今日能见到公子,实在是令人感到意外。”
桐虎山一带根本无人居住,外头那条官道也极少有人经过,别他们见得白落裳很意外,就连白落裳见得他们出现在这里也是一样的意外。
既然杳无人迹,叫花子还会出现在这里,岂不是更显得奇怪?
叫花子就是乞讨者,乞讨者又怎么会来一个人烟罕至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已经在这里呆了足足七,却没有被饿死,这还真是奇事一件。
见白落裳始终不答一字,老头忍不住又开口道:“看公子的打扮不像是本地人,不知公子从哪里而来?”
白落裳的表情显得更加疑『惑』。
老头的话实在还是奇怪。
本地哪里来的人?方圆百余里估计都难以找出一户人家,根本就不存在本地人。
白落裳暗暗吐了一口气,翻身坐了起来,盯住老头精明的眼睛看了片刻,才指着大门,郎朗笑道:“前辈刚也了门外头是江湖,那么,在下自然是从江湖来。”
老头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的青年,眼睛里不觉『露』出了赞赏之『色』,“那公子要往哪里去?”
白落裳微笑道:“自然是往江湖去。”
从江湖而来,往江湖而去,这人是个浪子。
老头展开一对稀疏的眉『毛』,驼着背慢慢的挪了两步,整个饶重量都压在那根木拐上,沉重的脚步踩在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白落裳的目光落在老头的两条腿上,因太暗,什么都不看实在。
老头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一件很复杂的问题,因为他的眉『毛』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他究竟在思考些什么呢?
白落裳好奇的想着。
过了许久,久到丫头都趴在地上睡着聊时候,那老头才停下思考,也停下缓慢沉重的脚步,转过头来看着白落裳,缓慢的问道:“不知公子走的是哪一条路?”
老头的话听起来总是那么古怪,可是白落裳却能用同样古怪的话来应对。
看着老头皱纹纵横的脸,白落裳淡淡的笑道:“自然是一条江湖路。”
老头头咧嘴大笑,眼里的光芒更明显了些,就算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也好像在发光,令人无法忽视。
明明只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眼睛却变成了野兽的眼睛,亮得慎人。
从他的反应看来,他显然是对白落裳的回答感到兴奋。望着白落裳,老头的目光意味深长,“只是不知公子走的这条江湖路,是不是一条不归路?”
对于这个问题,白落裳选择了假装没听见,所以没有回答老头的话。
无论是哪一条江湖路,只要是沾上了江湖,都会是一条越走越深的路,是一条没有回头的不归路。
老头又慢慢的挪着腿靠近大门处的断墙,举目瞧着外头一片深沉的漆黑,一只手扶着断墙,一只手不时的捶着腰。
白落裳知道老头的话还没有完,果然,没等一会儿,老头又出声了。
“我很想知道,公子要去的江湖到底有多远?”老头这样问了一句。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没能明白老头的用意,只能回答道:“不太远,出门就是了。”
“那你要走的江湖路有多长?”
“不太长,从生到死。”
“那你的江湖又有多大?”
白落裳拍了拍酒葫芦,咧嘴笑道:“不太大,一壶酒足够了。”
“公子果然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老头弯着背,步履蹒跚的走了回来,一步一步,十分吃力的挪着两条腿。他的动作虽然异常迟滞,却终于还是走了回来,走得太吃力,回来的时候呼吸都有些不顺,喘气声阵阵,“庙里虽破,但好歹还有四面墙,也能遮风避寒。公子不进去坐坐吗?”
看了眼黑漆漆的大殿,白落裳笑着摇摇头,心道那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谁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呢?
刚刚瞧着殿门前那张巨大的蜘蛛网,他原本还以为里面连个鬼都没有,却没有料到是住着一个乞丐。
这样起来,这破庙里的蜘蛛当真是厉害,有人进出,居然还能很快的用蛛丝将门给堵住。如果不是那上面还挂着飘来飘去的网丝,他绝不会相信这两个人刚才是从那殿里走出来的。
和蜘蛛比起来,这两个乞丐好像更加厉害。
『揉』了『揉』鼻子,白落裳突然奇怪道:“什么味道?如此奇怪,有些香。”
老头没有明白。
白落裳又『揉』了『揉』鼻子,再仔细嗅一嗅的时候,却什么也闻不到了。
老头不知道白落裳在什么,他一再好心的邀请白落裳去庙殿里休息,可惜白落裳什么也不愿意进门去。
“在这里看看月亮也不错。”白落裳望着夜空,“难得没有下雨,就不要辜负这么好的月『色』了。”
老头将睡在地上的丫头拉起来,状若不经的道:“月『色』虽好,气却不好,太冷了。我看公子不进去倒像是害怕什么,难道公子也是一个怕黑的人?”
白落裳尴尬的撇开视线,笑道:“没有光,我就睡不着。”
老头指着被云层遮住的月亮,“这也算得上是光?”
白落裳点头道:“算。”
老头好笑道:“这一点点的弱光,不能给人们带来温暖,也不能驱走黑暗,有何用?”
白落裳想了想道:“有总比没有好,一点点至少也还可以让人看得见,不是吗?”
老头止了笑。
一点点的光线虽没有什么用处,却让人不至于变成一个瞎子。选择待在暗光里,也总归是比陷入无光中要好得多。
白落裳微微仰着头,用手『摸』了『摸』酒葫芦,笑盈盈的『吟』道:“风初起,燕子迟归,月照岁微寒;草浅『露』,杏花微醉,春困倚清风。正是一年春好时,虽然现在还无法欣赏到花容,至少也应该好好欣赏一下月貌,方能不负春/意。”
“公子真是一个情志高雅的人,在这种荒败之地,竟然也有诗情雅意。”老头将丫头拉到身边坐下,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捋了捋丫头『乱』蓬蓬的头发,“我们可没办法像公子这般心平气和的赏花赏月,我们每只关心着怎么让自己不饿肚子。”
白落裳能身同感受,“生与活,均不易。”
“不错,一个人能生在这世上不易,要想活在这世上也不易,所以我们不得不想方设法让自己活下去。”老头一边『摸』着丫头的脑袋,一边沉着声音,“有的时候,人为了活下去,就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白落裳依然表现出一副能身同感受的样子,附和道:“时势所迫,被『逼』无奈,也是人之常情。”
老头突然很古怪的冷笑一声,笑的十分声,也掩饰的很好,“公子是否有过被『逼』无奈的时候”
白落裳下意识的瞥了老头一眼,微笑道:“人活一世又岂能事事如意,我当然也有过被『逼』无奈的时候。”
“哦?”老头将那对隐隐约约可以看得见的眉『毛』高高挑了起来,很感兴趣的道:“可以来听一听吗?”
白落裳笑而不语,他没有再下去,老头也不好再追问。
丫头趴在老头的腿上,歪着头,吃吃笑着,有些痴,有些傻,却也很乖巧。看得出来,她很依赖这个老头。
三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一时无话。
没有交谈的夜晚,越发清寂,就连风也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忍受不住夜晚的清冷孤寂,那老头突然再次找了个话题,与白落裳搭话道:“公子既是从江湖来,可有听过‘千面狐狸’这个名号?”
白落裳半眯着眼睛,不动声『色』的挑了一下眉『毛』,笑微微的道:“这个嘛,确有耳闻。”
老头又道:“你看,一个闯『荡』江湖的人,总是带着面具,难道是怕别人看穿他的心?”
白落裳叹了口气,道:“我不这么认为,或许他戴面具,正是因为他长得太俊俏了,担心抢了‘六美之冠’的名号而惹来麻烦,所以才戴着假面生活。”
老头没有理会这句玩笑,依然满脸正经的问道:“据还有一个和千面狐狸一样不能以真面目示饶人,你看,江湖怎么也能有这样的人存在?”
白落裳笑了,“江湖这么大,什么样的人容不下?”
老头皱眉,“这种人,竟然至今无人见过他们的真容,你这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白落裳不咸不淡的微笑道:“江湖这么大,什么样的怪事装不下?”
老头看着白落裳,漠然道:“听闻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很有名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所有人都在议论他,所有人都想要见一见这饶真面目。”
白落裳不感兴趣的打了个哈欠,有些闷闷然的道:“江湖就是这样,永远不缺有名的人。”
他的是实话。
江湖很大,江湖人很多,有名的江湖人自然也很多。然而,能在江湖上掀起一番风滥人却很少。
白落裳很聪明,他一语含糊带过,假装听不懂对方的弦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