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裴家祖孙的温情时刻，沈云苓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多少有些讽刺。
幸而她早已练就了一双自动忽略恶语的耳朵，不然这会儿恐怕又徒惹伤悲。
他们言语之间多是对这桩婚事的无奈，以及对她这个人的轻视，直往肺管子上戳。
沈云苓垂眸盯着脚面，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是啊，她是个什么身份？人家何故要照顾她的感受。
她只希望祖孙二人的对话能快点结束，老夫人屏退了所有人，却唯独留她这个外人干巴巴杵在这里，沈云苓实在是浑身不自在。
她也不明白让她坐在这里有什么效用，明明自己从来都是任由摆布的那个。
在裴家祖孙的对话声中，沈云苓的思绪渐渐飘远。
直到老夫人连声呼唤她，才回过神，抬眸就看到了一脸不满的裴铮。
还不等老夫人说话，裴铮先冷着音，责备道：“你的耳朵是摆设？祖母唤你这么多声，你没听见吗？学了一个月的规矩就学成这样？”
沈云苓摇了摇头，她是真的走神了，并非不敬。
裴铮本就对沈云苓有些气，加之今日闻此噩耗，心情一路跌至冰点。
“目无尊长，还不跪下认错！”他厉声呵斥道。
他还是第一次对沈云苓态度如此恶劣，便是初见时，也没这么斥责过她。
余光老夫人同样不好看的脸色，沈云苓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站起身，红着眼眶走到裴老夫人面前，屈膝下跪。
尊严之于她，早已不复存在，打从进裴府那日起，她便不再是自己，一枚棋子不必有太多情绪。
沈云苓强忍下委屈的泪，她才不哭！
“哎呀，瞧瞧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快起来，祖母又没怪你。”
直到沈云苓跪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才说话，“子陵你这脾气可得改一改，她现在毕竟还是你名义上的妻。”
一手虚扶了下沈云苓，一边又同裴铮道：“这是在我眼前有这一回也就罢了，出去在外人面前这样，让人怎么想？”
沈云苓得了授意重新坐回原位，才听裴铮淡淡开口，“祖母放心，孙儿心中有数的。”
老夫人点点头，“你承诺，我便放心了。”而后又绕回最开始的话题，“子陵啊，大夫虽说可保我五年，可世事无常，哪有那么多一定呀？”
她拉过沈云苓一只手，又要裴铮递过来另一只，轻声道：“祖母相信，只要你二人肯认真对待，祖母抱上曾孙是迟早的事。”
老夫人满怀希冀地看向裴铮，喟叹道：“子陵啊，若是能抱上曾孙，祖母就是马上断气，也没遗憾了。”
裴铮虽总与老夫人闹情绪，但也同老夫人感情最深，他听不得这样的话，“祖母！莫要再这样说了！”
他心下有了决定，“孙儿答应您便是。”
“好！那就太好了！祖母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得到心仪的回复，老夫人顿时喜笑颜开，连带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她这个孙儿，她最是了解。
要不是被陆家姑娘伤透了心，她的好孙子也不会心如死灰，无心情爱。
若非逼着他娶了沈氏，他怕是永远都不会娶妻，更别提子嗣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夫人想的是，要是自己没撑到时候倒下了，裴铮又无妻无后，恐要被那帮黑心肝的算计出去。
大儿媳妇又是个草包，更没法指望她。
如今，老夫人心头的大石头算是挪开了些，只要两个年轻的答应，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这事也不光要子陵上心，云苓，你也得往心里去，房里那点事，全看女子有没有手段，祖母如此说，你可明白？”
老夫人让沈云苓附耳过来，小声说了句让沈云苓不禁脸红心跳的悄悄话。
让她又羞又恼，却不能发作，她好好一闺阁女，竟要她去学那些勾栏女子的手段取悦丈夫。
“你可明白了？”见沈云苓没有反应，老夫人难得又耐心问了一遍。
沈云苓眉心动了动，抬头先是瞧见对她多有不满的裴铮，再是老夫人言语间的穷追不舍。
眼底的悲凉浮漫出来，纵是十分排斥，也昧着心思点头，嘴角还要勾起勉强而僵硬的弧度。
搓磨了小半日，桌上的佳肴已然凉透，老夫人却不以为意，菜凉了再热热便是，事不谈好，再美味的佳肴也吃不下去。
老夫人就要叫人上来热菜，裴铮却出言拦住了她，“祖母，您今日耗了不少心神，好好休息吧，别忙活了。”
裴铮站起身，“我们回去再吃也是一样的。”说完朝着沈云苓的方向冷冷一瞥，“你说是吧，蛮蛮？”
他第一次唤自己小字那时，沈云苓的感觉只是有些不自在，而今日再听他叫自己，却觉得后背发凉。
她也赶紧站起身，点了点头。
“那祖母，我今天就带她回霁月轩住了，这段时日叨扰祖母了。”
裴铮几步绕过桌子，站到沈云苓身侧，隔着袖子握住了沈云苓的手腕。
“好好好，知道你们小别胜新婚，祖母也不站中间耽误事儿，你俩便回去吧，回头我让许郎中换个方子给你媳妇儿补，她最近实在瘦太多了些。”老夫人笑着起身相送。
得裴铮一行人走远，裴老夫人才被冯嬷嬷搀扶进屋，“快，把许郎中做的药丸拿来！”
老夫人捂着肚子坐下，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流下，她痛苦地哼了几声后脸色苍白地对冯嬷嬷说。
冯嬷嬷吓坏了，赶紧倒了水伺候老夫人服用药丸，见她稍有好转，才提议道：“老夫人，我扶您去榻上歇息吧，这会儿该不会有人来了。”
老夫人虚弱地应了声，“也好。”
她的眼睛明显已经睁不开，却还惦念着裴铮那边，“你回头安排个信得过的仆妇，送到霁月轩，前些时候的那几个，你打发了吧。”
冯嬷嬷忧心着老夫人的身体，劝道：“老奴省得了，老夫人，您快别劳心这些了，有什么等您睡醒了再说也来得及。”
老夫人费力抬起手，还想再说什么，可眼皮子没撑住，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