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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内,只凭一个八字就要把人找出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大赵氏一肚子火气闷在胸口无处发泄,抬眼扫了一眼院子里,树梢碎花只余了少许,在这春末时节,闷热得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再不甘愿,也不能做甩手掌柜。

手下管事婆子都小心翼翼揣着端着,就怕一不留神惹祸上身,她们也是尽心尽力了,可那是姑娘家的八字,哪里是随意能打听出来的。

到了第三日清晨,依旧没什么进展。

松龄院里,柳氏和楚伦歆交换了一个眼神,楚伦歆也晓得那八字的事情了,见老祖宗沉着脸,也不愿意去做个出头鸟,叫柳氏盯得烦了,干脆低下头当没瞧见。

柳氏拿楚伦歆没办法,只好有样学样,也当一座菩萨像。

老祖宗喝完了羊奶羹,声音不轻不重:“赵氏,有信儿了吗?”

这声音落在大赵氏的耳朵里就如擂鼓一般,她硬着头皮摇了摇头:“媳妇还在寻。”

“还在寻?”老祖宗哼了一声,“这都最后一日了,抬妾是没这么多规矩,但你这是要直接把人绑回来吗?”

大赵氏的心跟被摆在炉子上火烤一般。

道理她明白,就算找到了人,哪里还有时间细细去和人家商讨什么纳妾的细节,根本就和绑回来没什么两样,万一是个不想在官宦人家为妾的人家,这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传扬出去,岂不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常郁晖那般荒唐,是因为有个荒唐爹。

这可不是化解什么长房灾祸。根本就是把好不容易脱了困的一家子又给拽到坑里去。

大赵氏心思转个不停,嘴上喃喃道:“莫非这就是那个空明师太打的注意?”

这么说,找不到这个人不就不会落了圈套了?

“等你找到了人再说吧。”老祖宗一看大赵氏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冷冷驳了一句。

一直不动声色的楚伦歆突然抬起了头,叹道:“老祖宗说得是,去外头找,便是找到了时间也不够了。就在家里再找找吧。都是常家的下人,愿不愿意还好说些,真找不出这个一个人来。老祖宗,那就是天命不可违。”

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紧,天命不可违吗……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是天命她都说不清楚了。多少朝堂争斗,多少后、宫喧嚣。她没有身处其中,却也看了个七七八八,那些笑到最后的真的是天命,还是改了别人的天命?

在那个冰冷无情的地方。活下来的人,从来不信命。

老祖宗坐直了身子,沉声问大赵氏道:“府上的花名册。可有一一看过?”

大赵氏颔首:“头一日就对了花名册了,没有一模一样的。”

这些事情。大赵氏不会疏忽,老祖宗知道答案定是如此,但也没有完全死心,又问:“有没有接近的?”

花名册是底下管事婆子对的,大赵氏一时也说不上来,又让人去把厚厚的名册取来,叠在桌上,道:“媳妇再看一遍吧。”

其余人也没闲着,帮着一并翻看,连段嬷嬷都搬了把杌子坐在一旁翻起来。

常府上下,内外院仆妇数百人,要不是人多,只怕也要费上半日。

楚维琳只看得眼睛酸痛,放下册子仰头揉了揉。

“这个倒是相近!”柳氏突然出声道,“就是老祖宗拨给了郁映的那个红笺,年月都对得上,就是日子和时辰差了。”

“哦?”老祖宗追问了一句,“差了多少?”

“红笺是癸巳日、丙辰时,”柳氏叹了一声,“我们要找的是个晚上落地的姑娘。”

老祖宗摇了摇头。

段嬷嬷从厚厚的册子里抬起头来,蹙眉沉默了许久后,质疑道:“丙辰时?不对啊!”

“哪儿不对?”

见老祖宗问自己,段嬷嬷又仔细回忆了一番,道:“前些年,正巧是水莲做生的时候,几个姑娘打趣正巧叫奴婢听见了,水莲那时指着红笺和水茯她们,说自个儿是天亮前生的,就是个劳苦命,不比她们夜里出生,正是享福的好时候。”

诧异过后,老祖宗急急唤了人进来,道:“去叫红笺来,速度叫来。”

红笺听闻松龄院里传唤,哪里敢耽搁,放下手中活计速速来了。

她原本就是松龄院里出去的,也是熟门熟路就进来了,一抬头见屋子里主子们不少,气氛却很压抑,她赶忙上前一一请安,再不敢多行言语,垂手立在一旁。

大赵氏看着红笺,音色平缓:“红笺,你是什么时候生的?”

这样的问题让红笺有些愣神,她这几日一直照顾着不肯出房门半步的常郁映,旁的事倒是没特别上心。

楚伦歆瞧她那样子,估摸着这几天大赵氏寻人的事情红笺大约只知道个皮毛,至于寻的是什么八字的人,寻来又要做什么,她怕是一概不知。

红笺呆呆看了眼桌上厚厚的花名册,垂下头道:“回太太的话,奴婢是癸卯年八月初一日酉时生的。”

老祖宗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而后又似长长松了一口气一般,舒展开了。

这正是空明师太留下的八字:癸卯、辛酉、壬子、癸酉。

大赵氏此刻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好在她这几日有些心理准备了,面上也没有太难看:“为何花名册上写的是葵巳日、丙辰时?”

红笺摇了摇头,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还是段嬷嬷仔细来回翻了花名册,看出个名堂:“怕是红笺从松龄院去了二姑娘那里,花名册上抄差了。”

府上的花名册具是依照着各房各院来的,像红笺这般被赏了人,她的名字就会从松龄院的册子里抽走。另抄写一份放到常郁映那里去,这中间有人经手,也就会出错。

这抄错了的人,回头定然是要受罚的。

大赵氏还未开口,老祖宗先说话了:“红笺,你入府也有八年了吧?我还记得,那年我去法雨寺礼佛。玄明山上的官道上。你一个女娃儿哭得可真伤心。”

提起当年事,红笺的眼眶湿润了,哑声跪下道:“是。奴婢家乡遭了灾,奴婢的爹死了,奴婢的娘带着奴婢进京想投靠亲戚,哪知眼瞅着能进京了。奴婢的娘听说亲戚前些年就搬离了京城,一时没了盼头就倒下了。要不是老太太相救,奴婢怕也已经死了。”

老祖宗数声叹息,那时她也就是一个念头,毕竟是上山礼佛的。见小丫头哭得凄惨,又怎么会不动了恻隐之心?

小女孩的娘是不行了,见遇上了富贵人家询问她们状况。便把女儿推到了车前,她说她活不成的。求车上贵人收下孩子,她不要什么卖身银子,只盼着能给孩子一口饭吃,不要让她流浪街头做个乞儿。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祖宗信佛之人,自然答应了,一个女娃儿而已,家中总要添丫鬟的。

那时楚伦歆和柳氏两个媳妇是陪着老祖宗上山的,还带着几个孩子,柳氏揣摩了老祖宗心思,见红笺身量和常郁曚差不多,便让底下人拿了套常郁曚的衣服过来替那孩子穿上,收拾干净之后再抱过来,孩子的模样叫老祖宗眼前一亮。

之前脸上又黑又脏瞧不出来,擦干净之后,女孩额头正中间的一颗朱砂痣显露了出来。

老祖宗本就是念着菩萨做一做善事,哪知道捡到的会是这么一个有童女模样的孩子,惊喜不已,取名叫红笺。

等问过了岁数,老祖宗也忍不住唏嘘,明明比常郁曚长了三岁,身量却还差不多,可见真是苦人家。

红笺自此之后就跟了老祖宗,由段嬷嬷仔细调.教,从个小丫鬟成了二等丫鬟,只等着屋里的大丫鬟放出去之后就顶缺的,要不是常郁映太不像话,老祖宗才不舍得让红笺过去替她收拾一番。

红笺跪在地上眼泪簌簌,楚维琳心里也不甚舒服,老祖宗好端端提起前事,不过是想以此大恩让红笺说不出一个不字而已。

虽然以红笺这样卖断了一生的丫鬟是根本不可能反抗得了的,但好歹求个稳妥,万一红笺是个刚烈的,当场撞了柱子亦或是对常恒翰做了什么,老祖宗哪里再去找一个同样八字的姑娘出来。

“红笺,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夜就开了脸,跟着恒瀚吧。”老祖宗长叹一声。

红笺身子如被雷劈了一般,许久才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看老祖宗,又看看大赵氏,半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赵氏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比起从外面抬一个进来,红笺这样丫鬟出身的更好拿捏,她没有亲戚父母,又是知根知底的,只要大赵氏别规矩立过了头,老祖宗也不会帮红笺出头。

总归是添人,红笺这样的也是个好人选,这么一想,大赵氏也觉得轻松不少,她笑着道:“红笺,这么个好日子可别哭肿了眼睛。”

红笺又俯下了身子,楚维琳眼尖,瞧见她的紧紧咬住了下唇,最后才缓缓吐出了一个“是”字。

人寻到了,三天之期也到了,今日便要开脸,大赵氏也不小气,置办了几桌宴席,让红笺请了她相熟的丫鬟婆子吃个喜酒,又让人准备了新房,亲自送了常恒翰过去。

本来这事也就完了,偏偏老祖宗突然又让段嬷嬷来传话,说红笺跟了她这么多年,又是这么个情况下抬举的,她不想亏待她,给个贵妾名分。

大赵氏一口血憋在嗓子眼,脸色灰白到了极点,尤其是一眼瞧见西厢红烛,恨不能扑过去全部烧了拉倒!

贵妾,只比妾多了这么一个字,却是全然不同的,老祖宗这是防着她背地里折腾红笺,想以此警告她莫要轻举妄动。

而霁锦苑里,水茯去吃了酒回来,神色郁郁,见楚维琳盯着她,她只好道:“奴婢觉得,给大老爷当妾,红笺只怕……”

后头的话,水茯不敢说,楚维琳却听懂了,大赵氏手上,哪个妾室能讨到便宜?况且常恒翰身边本来女人就不少,红笺一个年轻的,这一下子就要当了出头鸟,便是大赵氏不出手,其他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娉依晓得水茯和红笺关系不错,怕她感伤以至于说出什么大不敬地话来,赶忙拽了拽她的袖子。

水茯会意,便不说了。

楚维琳支着腮帮子翻书,她也没看进去多少。

空明师太说过的话还在她脑海中翻滚,楚维琳总觉得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可红笺和空明师太,她还真联系不到一块去。

红笺没有这么大本事去布个大局,让空明师太的神机妙算在京城都出了名,要说她是在师太进府之后暗自买通了师太,那楚维琳就更看不懂了,就算她不想做个丫鬟想做姨娘,这个家中,常恒翰可是下下选。

反正是靠鬼神之力,去常郁晔那里都靠谱得多,再是狮子大开口要给传胪大人做妾,那个情况下,楚维琳也只能和大赵氏一样吃哑巴亏。

若说红笺喜欢岁数大一些的,不还有常恒晨和常恒逸吗?为何就非要是常恒翰呢……

楚维琳想不明白,也就觉得不可能是红笺和空明师太联手捣鬼,可要真说是师太随手一指,似乎也有些不对。

纠结到了最后,楚维琳连连摇头:“给大伯父做妾,也比跟着二妹妹好些吧。”

水茯和娉依面面相窥,她们极其认同,可这话楚维琳可以说,她们两个是不敢应的。

常郁昀正好回来,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等听楚维琳说了红笺便是那八字的主人,他的眉头微微一蹙,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楚维琳仰着头想和常郁昀说什么,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嗓子难受得要命,忍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她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孕期的反应,也就是今日早上,不晓得是不是起得急了些,支着床板干呕,把常郁昀都唬了一跳。白日里一切寻常,就没特别放在心上,哪知这会儿又突然想呕了。

常郁昀一手架住楚维琳身子,一手在她背后一下一下顺着,等她舒服些了,娉依伺候她漱了口。

楚维琳躺在榻子上打不起精神来,常郁昀取出一个油纸包,笑着打开道:“刚才与你说话,我都忘了这个。”

早上见楚维琳吐了,常郁昀散衙后特地去买的,浸了酒的青梅颜色翠绿,他取了一颗喂给楚维琳:“酸吗?”

楚维琳张口含下,如暖阳一般温和的笑容让她整个人平复了许多,不由就眯了眯眼,舌尖滑过口中青梅,笑道:“正好。”

桃花眼波光潋滟,笑意更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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