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
100、
比如现在。
若是换做六年前,沉香措不及防知道了这些事,一定会因为承受不了突发的变故,而深受影响。最重要的,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纵容赫连神溪。
没错。就是纵容。
便是沉香自己不知,旁人也看的清清楚楚。沉香从来都没想着真的和赫连神溪闹翻,更没想着和他动手。
便是旁人不清楚,他也了然的很,饶赫连神溪这番动作换成任何一人,抛去两个人实力相差悬殊一说,以沉香的脾气,估计不被打掉半条命,那条胳膊也得废了。是以,这就是内心深处本能的反应吧。
毕竟两个人的感情,从小时候就一直很好。
总有些人,让人第一眼就感觉十分亲近。而那些人,纵然面目模糊,也从来都不是陌生人。
赫连神溪又笑了声,大概是对墨凌风的举动很满意。他黑眸转动,看向一动不动,始终盯着他们方向的姚裳,嘴角一翘,和煦道:“不必拘谨,我们西域人从不介意这些小事。”
姚裳这才放下手,尴尬地笑了几声,咳着嗓子转向一边。
赫连神溪这才垂眸重新看向沉香。她都已经被气的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了。干脆一动不动,赫连神溪愿意什么时候把手从她嘴上拿下去就什么时候拿下去。左右被捂住嘴比被撕烂脸要好得多。
正闭目养神,两耳不闻窗外事,就听醇厚悦耳的男人声音从头顶传来,低低沉沉道:“表现不错。”
沉香暗自呼了口气,也不计较也不还嘴。反正说不出话,还嘴也没用。
正在这时,王府里传来动静,一小厮小跑着过来,对众人施了个礼,恭敬道:“魏将军,诸位侠士,请。”
众人各自点头示意,跟着那小厮走进王府。
沉香抬头望着赫连神溪,琥珀似的眼睛滴遛滴溜转了几下,意思明显:“你老人家这手,该放开了吧?”
赫连神溪了然,轻笑了声,终于把手从沉香嘴上移开。
沉香出了口气,刚想快走两步,离开他那是非之地,结果还没迈出一步,就感觉手臂一紧,遂即脸色一黑,人已经被重新拽了回去。
耳边只听着赫连神溪声音轻快,且理所当然又不容置疑地道:“陪着我走。”
沉香无可奈何,只得任其攥着自己的手跟着众人往前走去。大家这两日对他的作风见的多了,最后也是见怪不怪。
后来,沉香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稍稍放慢脚步,对着赫连神溪小声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啊。就算咱们两个从小认识,可毕竟这么多年不见了,你不觉得不舒服么?”
赫连神溪侧眸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道:“有什么不舒服的。你见着谁家的两夫妻整日板板正正,连牵牵手都不好意思?”
沉香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被赫连神溪完全不知避讳的话语给吓得魂飞天外。她惊讶又完全无法理解地质问道:“赫连神溪,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赫连神溪哼了声,反问道:“那你这样,就是对自己夫君好好说话的态度?”
沉香只觉得胸口发堵,却仍挣扎道:“咱们两个究竟什么时候成的夫妻。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容易让旁人误会。”
赫连神溪直言道:“你出生的时候。”
沉香一愣,道:“什么?”
赫连神溪深邃的黑眸难得认真地看着她,道:“你出生那天,就被选定为本王的夫人了。后来种种行径证明,他们几个长辈的做法,十分明智。虽然那时候我并不同意这门亲事,但无奈挨不过你暖磨硬泡,所以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沉香眼角乱跳,一字一顿道:“勉为其难?”她从那天晚上就想问了。当初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每次赫连神溪都直言说当初是她死皮赖脸地主动追他?
算算时间,那个时候她最多也就八九岁,上哪里来那么成熟的思想去主动追男人。最主要,那个男人,不,那个小男孩,还是赫连神溪。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便是看看现如今赫连神溪的性格作风,就能反过来想象出他当年得是个多让人头疼的孩子。霸道又自恋,做什么事都是不由分说,不仅对自己,对旁人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决定。
这种人,她那个时候如果不是脑子被门拍了,打死也不可能喜欢好不好?
赫连神溪俨然读出了沉香的心路历程,咳了声,站住脚步。沉香也跟着站住,然后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道:“你干什么?”
赫连神溪道:“大概是为了防止你出现现在这种翻脸不认账的行为,当初明智的你,做出了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他说着,直接伸手将左手衣袖往上一拽,露出一截紧实又均匀的小臂。
沉香吓了一跳,刚要捂眼说什么非礼勿视,结果视线却被一道清晰的伤痕吸引。赫连神溪年纪轻轻便身披战甲,四处征伐,身上的伤痕不计其数,在胳膊上出现并不出奇。
饶吸引住沉香的,自然也不是那个伤痕,而是那伤痕的形状。
不是刀伤,不是剑伤,却是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
心底某处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咯噔了一下,她眸色蓦地沉了下去。记忆深处那个模糊身影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五官生的十分漂亮的小男孩,尤其是他那双深邃的仿若星辰大海一般的眼睛。在月色下,散发着神秘又夺人心魄的力量。
她就坐在那个小男孩身边,静静欣赏着从他眼睛里映射出来的自己的模样。有些变形,圆圆的,胖胖的,一点不比真的自己好看。
可她就是喜欢,就是喜欢从他的眼睛里看着自己。
因为那个时候,她可以很清楚的告诉自己,他的眼中,再也不会有其他景物,只有自己。
后来,小男孩大概是被她瞧的不好意思。偏过头去,他微微皱着眉头,用着老成的语调道:“你怎么能一直盯着本王看,好不知羞。你可是个女孩子。”
而她却丝毫不受影响,仍双手托腮地望着他,满脸的幸福与享受。过了好久,一直等到男孩终于又偏过头去看她,她才嘴角一扬,露出一排洁白牙齿,道:“小花,你真好看。”
小男孩的脸蓦地红透,好似被煮熟了一般,连着耳根和脖子都红了个遍。缓了很久,他才终于找回声音,冷哼着道:“那是自然。”
她喜欢死了他这种明明害羞,却还佯装平静的模样,就像是天地间最可爱,最美好的事情。
“那……”她故意拖长声音,使小男孩因为好奇而把耳朵贴了过去,然后抓准时机,对着他白净的侧脸亲了一口,笑道:“那我长大就娶你做夫君吧!”
小男孩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脸色绯红,却不服气地道:“要娶也是本王娶你,哪里有男孩子出嫁的道理。”
她皱着眉思考,俨然并不相信小男孩的话。
正想着,胳膊突然一疼,她尖叫一声,低头查看,手臂上却已经印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她含着泪道:“小花,你是属狗的吗!”
小男孩却道:“这是印记。你可要保护好,如果印记没了,我就不娶你了。”
她这才明白过来,将另一只手也递过去。
小男孩不明所以,问道:“干什么?”
她突然咧嘴一笑,声音糯糯地回答:“我怕一个不够,你莫要忘记了。还是再多咬几个吧!”
小男孩皱了皱眉,嘁了声,转回头,嫌弃道:“你莫不是以为本王真的属狗,逮着胳膊就咬么!”他顿了顿,又轻声道:“而且这种印记只能有一个,多了就不珍贵了。”
她听着小男孩的话,琥珀似的大眼睛转了转,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小男孩的胳膊,拽开衣袖,对准他白皙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咬了下去!
“啊!”
“哈哈!”
“你疯了么!”
“哈哈。小花,这下你也有印记啦。以后可别想着赖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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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稚嫩却又无比纯真的记忆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沉香身形晃了晃,抬头去看着赫连神溪的神色,已经有些恍惚。
赫连神溪自知她的失忆完全是因为当初受到刺激导致,是以对两人之间的事从未想操之过急。凡事随缘,一点一点的来,也省的哪一步将她逼得急了,将那些不好的事也一齐想了起来。
幸而,老天还算待他不薄。当年那件事发生后,他以为再也见不到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结果辗转三年,又在万景阁重逢。虽然她已经将他完全忘了。
但还好,六年之后的今天,她终于又想起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想起了他们俩那个时候真挚又有些荒唐的约定。
沉香把眉头拧的死死的,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种严以言语的情绪在内心深处来回翻腾。恨不得要将她整个人搅个天翻地覆。
赫连神溪的眉目清晰,再不能比此时此刻还要清晰的,倒映在她的眼中,淌进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