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说起李治的事情事情,长孙就会抹眼泪,这一年多云烨见到长孙流泪比前面二十几年加起来都多,这是长孙最后的法宝,儿子们越来越大,再也不是自己随意的呵斥几声就能让他们改变主意的时候了,很多时候,孩子大了以后,反而让做父母的变得更加的艰难。
“你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也都有自己的朋友,知道在危难的时候提点一下,不至于行差踏错,可怜的治儿从小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手下又是一群没用的,什么都帮不上忙,起了不该起的心思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们言语一声?如今变得懵懵懂懂的,我死了之后,这个孩子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你们砍成肉泥。”
长孙一边哭泣一边说着诛心的话语,听得李泰和云烨一脸的铁青色,担心长孙哭坏了身子,李泰赶紧搀扶着母亲躺下,温言道:“放心,您的身子康健着哪,只是偶感风寒而已,休息两天多喝点水就会好,您已经发话了,就没人敢再对小治下手,我大哥不会,我也不会,云烨也不会伤害小治的,只要我们不伤害小治,天底下就没人敢伤害他,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们俩个都会保护小治周全,断不会让他没了下场。”
长孙停止哭泣,抬起头问李泰和云烨:“你们说的是真的?”
云烨和李泰赶紧回答说:“真的,绝对是真的。”
这一番对话,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每回见到长孙就会重复一遍这样的誓言,已经让李泰和云烨形成条件反射了。
“这就好,我就算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你们是做哥哥的,弟弟犯了错,不要光想着一棒子打死,他犯错,你们也有责任,没有尽到教导的职责就是一例,他现在这幅样子你们也看见了,比死好不到那里去,就算是有错,也已经偿还了,就让他憨憨的过完自己的寿数,有吃的,有穿的就给他一块饼子,一件衣衫,不要求大鱼大肉,也不要求绫罗绸缎,只是莫要让他冻饿而死就成,将来我就算是在地下也会感谢你们的。”
今天怎么了?长孙的话怎么越说越重,李泰和云烨立刻跪倒,重新发誓赌咒说有自己一口吃的断然不会短少李治的那份。
长孙叹了口气说:“我活的很累啊,有时候就想这样一睡不起,可是你父皇让人担心,你弟弟让人担心,就连承乾也让人担心,活了一辈子,操不完的心思,都说皇后荣耀无比,只有你们的母后我一生活的坎坷艰难。
你父皇在外征战的时候我满心的惶恐,生怕他出什么意外,你父皇回到长安,又怕他中了人家的暗算,建成家的一口酒喝下去,就呕血三升,你们知道母后当时是何等的恐惧,一旦你父皇没有了,秦王府的上下三千余口,不会有一人活着。
玄武门大战的时候,母后我抱着承乾和青雀在银安殿瑟瑟发抖的时候,青雀你可有记忆?那一夜血火浸透了长安,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你父皇将自己面对敌人时才有的凶悍全部用在了对付自己兄弟的身上。
建成死了,元吉也被尉迟恭一箭射死了,大势底定,你父皇面对皇城却不敢挥兵进入,不得已,母后我只好披上战甲第一个进入皇城,亲自率兵清理了皇城之后,才会有尉迟恭三步逼迫太祖皇帝禅位的事情发生。
颜家可怜我是一个妇道人家,用春秋笔法替我文过饰非,但是,发生了的事情终究是事实,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是他会记载在人心上,你父皇杀光了那些知道我在皇城行凶的人,但是我心里却记得清清楚楚的,人老了,就是这样,总是能想起以前的事情,午夜梦回时,我甚至能听见先帝宠妃们无助的惨叫声……”
听到长孙说起这些,云烨豁然起身,站起来对一脸伤感的李泰说:“母后不适宜再住在皇宫,她必须搬去玉山,再这样下去,心神的损耗就再也弥补不会来,这里空旷的大殿对她的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住在玉山书院,就住在你的宿舍里,那里虽然小,却极为温馨。
长孙眼看着云烨和李泰大呼小叫着要宫女太监们准备銮驾,这就要启程立刻去玉山书院,不管是从鬼神只说上看,还是从心理安慰的角度上看,玉山书院都属于长孙最后的心灵安抚之地。
儿大不由娘,长孙也觉得自己最近不太对劲,也就不加以反对,只是让梅姑去给皇帝禀报一声,自己打算去玉山书院住一阵子,将养一段时间。
不大工夫,李二就匆匆的赶过来,握着长孙的手一脸的担心。
“陛下,妾身刚才有片刻的失神,云烨和青雀就让妾身去玉山书院修养,您看如何?”
李二回头直接问云烨:“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偶感风寒吗?”
云烨躬身回答:“这些日子里娘娘的心神不定,刚才已经有失守的症状,这不行,空旷的皇宫不适宜娘娘养病,所以微臣才会建议娘娘去玉山书院修养一阵子,小治不必跟过去,否则娘娘的病情会加重,最后会形成抑郁症。”
李二点点头对长孙说:“这些天就让小治跟着朕,你不用担心,安心养病就好。”
“不成,小治必须跟着我,他要是不在妾身的身边,妾身就没办法睡觉。”对于这件事长孙固执的厉害,第一次直接的否定皇帝的建议。
李二又看着云烨,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那好吧,小治就跟着娘娘,不过微臣也会去玉山书院,至于兵部的事情还请陛下委以贤明。只要不是长孙冲,换谁都行。”
李二翻了一下眼睛哼了一声道:“你倒是直接,什么话都敢说了,好吧,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你不在的时间里,就让程咬金暂时替代你一阵子,以前给你差事你忙着推脱,现在也知道争权夺利了,还真是长成年了。”
云烨只好报以两声干笑,现在不争权夺利不成了,要是再退让下去,云家或许没事,但是跟着自己的一大批人就会成为刀俎之肉,任由人家宰割,这个道理李二岂有不明白的道理,说到底云烨的争权夺利都是被现实所迫。
李泰和云烨护送着长孙的銮驾一路直奔玉山书院,长孙无忌匆匆的过来打探消息,但是长孙却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哥哥,李治的事情,让长孙对长孙无忌失望到了极点。
站在宫门前寒风里的长孙无忌,被漫天的黄叶簇拥着缓缓地走进了皇城,不能想的太多,东去的舰队如今事务繁杂,千头万绪的还没有理清楚,自己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妹妹这几年一直不见自己,想来也是因为李治的事情,长孙无忌怎么会不清楚,想起这件事情,嘴里就苦涩的厉害,不是自己非要陷害李治,而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原本想着全力的辅佐李治,打击李承乾,最后慢慢的形成一种态势,逼迫皇帝废除太子,重新立李治为太子,不管如何,将来的皇帝都是自己的亲外甥,这样对皇后的打击也要小得多,更何况李治要比承乾好打交道得多。
自己机关算尽,还是低估了李治的耐心,和野心,在他发现自己的力量足以颠覆皇权的时候,就匆匆发动,李治会以为十六卫的官兵会听从自己的命令,长孙无忌作为皇帝多年的挚友如何会不知道李治的动静已经引起了皇帝的疑心,故意给了李治一个机会,就像以前故意给承乾机会一样。
只不过承乾只身押运着粮草去了辽东,把自己从漩涡里解救出来,太子的位置稳如泰山,而李治选择的却是直接发动,长孙无忌不愿意成为侯君集第二,所以只好先发制人将李治抢先一步送进深渊,这些苦楚长孙无忌无法对旁人诉说,只能憋在心里默默地忍受。
一阵寒风吹来,长孙无忌感到一阵阵的晕眩,拿手扶住宫墙,休息了良久,才一步一挪的往自己的大堂走去,他需要尽快的换衣服,刚才的一阵心悸,已经让汗水浸透了身上的棉衣……
车辚辚,马萧萧,皇后出行虽然依仗已经一减再减,但是三千人的庞大队伍依然无法避免,长孙穿着厚厚的白熊皮裘,掀开銮驾的帘子往外看。
大地已是一片萧瑟,只要起风,树林间就有无数红的,黄的叶片从树上掉下来,如果遇到小的旋风,卷集着树叶就像是一条色彩斑斓的飞龙在天空飞舞,这里确实比皇宫漂亮得多。
长孙拿手轻轻地拍着已经睡着的李治,冲着窗外担忧的看着自己的李泰笑了一下,心头有些得意,天下间最聪明的两个人还不是要吃老娘的洗脚水。
什么心神失守,老娘在陛下造反的时候没有失守,在小治造反的时候没有失守,怎么可能现在就失守?一个个年纪大了之后就不太听老娘的话,吓你们一下看看你们的心肠到底是不是铁石做的,现在看起来,效果不错,他们俩个人的脸都吓白了,知道害怕就好,这样我的小治将来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走进了书院,长孙就更加的满意了,因为那里的学生正在吟诵《论语》:““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