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确切的消息传来,吕师夔领着三千余骑奔贵溪方向去了。城外元军不战而溃,元军对弋阳的威胁尽去。弋阳城乡俱轰动起来,城中更是节日般地热闹。
百姓热情地帮兴华军搬运物资,不迭口地称赞兴华军的威武仁义,兴华军兵营外,更被赶来要求参军的青壮围得水泄不通。陈雄、陈林、周建等人痛苦而快乐地忙碌着,物资收集整理、俘卒收容遣散、新兵招募整编,众人忙得脚不沾地,陈远却在总指挥部与张孝忠等人优闲地喝喝茶。
“张兄准备兵进饶州,你兵力可足?要不要去城外俘卒营招收些?”陈远淡淡道。
张孝忠不动声色,徐祥却心头一动,摇头笑道:“陈大人说笑了,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城外之兵乃是兴华军俘卒,我军哪好意思前去招募。”
“贵部与我部同守弋阳,同生共死,此战所得,贵部自可取用。”陈远郑重道。
见张孝忠目无表情,徐祥摇了摇头,道:“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开战之初我部与王夫子已谈妥。兴华军没有欠我部分毫。反而我部未能尽到应尽之责,甚是惭愧。”
“当日相约,贵部守城,如今这城可不就未被元兵攻取?若无贵部相助,吕师夔恐怕已进弋阳城矣。张兄、徐兄勿须客气,贵部旦有所需,尽可自行去取。”陈远郑重道。
“呵呵,总指挥也交待过了,兵械粮草,贵部尽可开口,我部必尽量满足。”一旁赵忠也笑道。
“如此就多谢陈大人、赵副指挥了。”见陈远、赵忠十分诚恳,徐祥拱手谢道。
“贵部一心抗元,即我兴华军生死兄弟,此许物资,俱是用以抗元,你用我用又有何区别。”陈远摆手道。
“如今社稷覆亡,陈大人是否欲取而代之?”一直默然的张孝忠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也常浮现诸人心头,只是无人敢冒然提起。闻张孝忠言,顿时厅中一片肃静,赵忠、众参谋都各怀心思,静待陈远回答。
“陈某创兴华军,只因蒙元残暴,屠戮我华夏百姓。兴华军但为驱逐鞑虏,恢复我汉人江山而矣,陈某并无他意。”陈远一怔,接着摇头道。
“既然陈大人无意天下,若有宋室继起,陈大人是否愿拥立之?重兴大宋社稷?”张孝忠追问道。
陈远沉思了良久,摇了摇头道:“宋室赢弱,腐朽不堪,至招亡国之祸,更遗祸于万千黎民百姓,如此朝廷,恕陈某不再奉陪。”
“陈大人之言甚是虚!”张孝忠摇摇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浜,莫非王臣。陈大人自言无意天下,又不奉宋主,想来更也不会归附蒙元。如此兴华军何去何从?难道陈大人意欲另寻明主而投之?”
“哈哈!”陈远笑着摇了摇头道:“张兄张口说君臣,闭口念君臣,陈某却不然,不想找个人顶在头上!”
“不意有人顶在头上,陈大人志向高远啊!适才又言无意于天下,想必是妄言吧!”张孝忠冷笑道。
“孔夫子有言,已所不欲,勿施于人。陈某适才所言也并无虚言!陈某不喜找个人顶在头上,自然也不喜欢坐在别人头上。若说一定需要人顶在头的话,也也只能是父母,是老天。”
“老天?”张孝忠疑惑道。父母张孝忠能理解,只是这天这种虚无顠渺的东西,说说即可,怎么如些郑重地的提出来。
“对老天。也就是我华夏的百姓。”
“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汉贤言: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陈大人之言甚合圣贤之礼。只是天下百姓何止仇万,贤愚不一,正需有仁爱圣明之君,领众贤者教诲、引导。正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下有序,天下之民各尽其职,各安其业。岂能虚言以民为天即可。天下之人,不是君即为臣也。不知陈大人所言,置自己何处?”张孝忠质问道。
“哈哈,好个君君臣臣!”陈远笑着摇头道,“不过陈某却不为然。”
“君臣父子之道,乃圣人之道,天地纲常。无君臣之礼,则天地崩坏,社稷沦之,若无父子之道,则失人伦,岂可不遵!”张孝忠正色道。
“好个圣人之道!”陈远笑道,“陈某才疏学浅,不知这是哪位圣人所出?”
“昔年,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名教谓三纲五常,三纲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君臣之礼,犹不可废也。君待臣以义,臣侍君以忠,则天下定矣。”一旁徐祥道。
“哦,原来是孔圣所言。”陈远点头道,“即如张兄与徐兄弟所言,大宋已有圣人之道,如何又沦亡于蒙元之手?蒙元烧杀劫掠,应无圣人之道者,为何却能席卷天下?”
“那自是圣人之道未倡!至有奸臣贼子,惑乱朝纲,盘剥百姓,至便异族入侵,社稷顷覆。若君臣父子之道彰明,君者仁爱,臣子尽忠,百姓乐业,上下有序,天下自然垂手可治。”徐祥沉声道。
“如此说来,这君臣之设,乃是天地使然,非有不可?”陈远笑道。
“此自是自然。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君臣、父子、夫妇之论,上合天道,不可更改。”徐祥认重地道。
“那敢请教,孔圣之前,春秋纷乱且不说,听闻有尧舜禹三王治世,夏、商之朝,俱在孔圣之前,未有三纲五常,君君臣臣之说,又何以治世的?”
徐祥不由一怔,张孝忠道:“夏商之朝,自也隐有君臣之道。”
陈远笑道:“那这个就不是孔圣人发明的了,而是孔圣总结历代之治而述说出来的。”
“正是。”张孝忠、徐祥郑重道。
陈这摇摇头,道:“不过,陈某觉得圣人所说未必就是对的。”
“陈大人慎言,岂可非议圣人之言!”徐祥沉着脸道。
“怎么,圣人之言就不能错了?孔夫子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说明孔夫子尚有不解之处!你怎么说圣人之言就是对的。”陈远淡淡道。
徐祥被问得一怔,正欲出言相辩,又听得陈远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圣人也是人,也不能一言而安天下。大宋道德大士众多,圣人之言被阐述得不可谓不深,但朝政依然日非,宫吏贪赃枉法,百姓流离失所,异族入侵,深受圣人教悔的士大夫纷纷屈膝投降,终至社稷覆亡。如此可证以圣人之道治世之虚妄!”
“你,若不用圣人之言,更用何治世!若无君臣之纲,臣何以待君?如天下人人不导臣节,动则起取代之心,这天下何日得安?”
“这天下未必就非得需要有君不可!”陈这沉声道。
“你…”
“上古之时,三皇五帝,未必就如后世之君。陈某也听人说过,商朝时,有个叫太甲的君王残暴不仁,宰相伊尹把他赶下皇位流放了,周朝时,有个周厉王甚是残暴,百姓起来恃他赶跑了,没皇帝了,这天也没塌下来。”陈远冷笑道。
众人被陈远梗得说不出话来,良久,张孝忠会过意来,道:“陈大人是说,共和?”
“且看吧。即然古时无君,这天下也未必得乱,可见君君臣臣这一套未必就是对的,皇帝这东西或许也不是必需之物而已。”陈远淡淡道:“古者,圣君治世,身体力行以劳百姓,后世之君,视天下百姓为一家一姓之私产,于取于夺。再看看大宋,朝廷无道,君昏臣侫,盘剥百姓无所不用其极,异族入侵,不能护卫百姓,竟屈膝投降,并还有脸晓喻天下臣民跪侍鞑虏,何以面对抗鞑而死的诸义士?何以面对天下万民?如此朝廷,陈某不奉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