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著名的段公馆门前一片冷清,平时门庭若市,现在却连个鬼影都不见。只有微弱的路灯在秋风中暗弱的闪着,和天边几点寒星交相呼应,如同鬼火一般令人不寒而立。段公馆的对面,一家同样冷清的铺面里,灯火闪耀,里面有两个人正在划拳行令,虽然已经是深夜,却依旧乐此不疲,似乎打算通宵达旦。
这家铺子也挺特别,门前一个大匾,上边三个大字“起不来”,名字起的如此怪异,在天津城可算是独一家,虽然天津卫五行八作,龙蛇混杂,可一般的买卖家名字倒也文雅,起这么个名字通常会让人瞧不起,不过这也就罢了,毕竟开买卖赚的是钱,有钱人肯进来也就行了,不过这铺子好像许久没人管辜的样子,柜台和地面落了厚厚一层灰。
店里坐这里俩小伙子,看行头似乎是店里的伙计,一个中等身材,浓眉大嘴,另一个瘦小枯干,还没三块豆腐高,这俩人围着一个破桌子,正在那里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在两人四周,横七竖八的躺着些黑乎乎的东西,那可是他们吃饭的买卖,安家立命的本钱——棺材!
原来此地竟是一个棺材铺,也难怪会起那么一个古怪的名字——“起不来”,这可真称的上名副其实,躺进棺材里的人的确是起不来,如果真要起来了,那也就麻烦了,估计得吓死好几口子,名字怪也就罢了,可棺材铺这么晦气的买卖,居然敢开在大名鼎鼎的天津段公馆,掌柜的实力和身份不由得叫人浮想联翩。
段公馆里自然住的是姓段的人,而且还不是一般人,里边儿那干瘦的老头儿正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内阁总理——段祺瑞,直皖大战之后,老段倒台,一直就住在这地方,不过即便是威风不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段公馆每天也是车水马龙,来拜访的都是些达官显贵、明商巨贾、各地的督军,甚至还有一撇儿小胡子的东洋人。
这可就更令人不可思议了,既然对面就是段祺瑞,那谁有这么大胆子赶在人家门口开棺材铺?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出门儿,先不用干别的,一抬头就是满眼的死人,这得有多晦气?难为段祺瑞受得了?这整个儿天津卫就没有一个人能想明白的,在民-国初期也是天津卫几大怪事儿之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棺材铺里,两个年轻人喝的正欢,那矮个儿的小伙子一杯接一杯,喝的有点儿打晃,不过依旧是满脸苍白,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这矮子边和边打哆嗦,不时拿眼睛往旁边儿的棺材上溜,看意思有点儿心有余悸,这倒也也难怪,三更半夜,守着一堆棺材,任谁心里也发毛,更何况这棺材也不是空的,其中有那么几个,里边儿还装着死人!
所以这矮个子体如筛糠,既不是喝多了受不了,也不是冻的,而是吓得!对面那浓眉大嘴的小伙子也在喝酒,不过喝的似乎很悠闲,斜着眼睛看了矮个子半天,忽然扑哧一笑:“我说三耗子,你小子能有点儿出息不?不就几个棺材吗,就把你吓成这样儿?你小子以后出去别说认识我,二爷丢不起这个人!”
那矮个子似乎很不服气,又灌了一口酒,吐着酒气差点儿骂街:“滚你个二孙子的,你说你们得有多损?盯梢儿就盯梢儿吧,还他妈选在棺材铺里,在棺材铺里也就罢了,还弄这么多棺材,行,我承认我胆子小,没啥大出息,可你们也不容这么较真儿吧,非得弄几具尸体个在里边儿,这三更半夜,咱是给人家守灵呢是咋的?就没见过这么轴的!你弄尸体也行,干嘛弄这都臭了的?你闻闻这屋里啥味儿?还他妈喝酒呢,三大爷吃饭都不香!”
矮个子边说边抓起把花生米,一股脑儿都塞进嘴里,咯嘣嘣嚼着,看的人都有点儿眼晕。那浓眉大嘴的人被噎的有些卡壳儿,愣了半天,忽然明白过味儿来,把桌子轻轻一拍:“卜发财,你那脑袋里装的啥?除了高粱花还有别的不?你那脑瓜子有松子儿那么大不?这棺材铺里不搁棺材搁啥,来俩黄花儿大闺女?你倒乐意了,可人家看着不别扭?咱们既然是装象,就得像那么回事儿,棺材里不搁死人,难道搁猪头肉?再说了,新鲜尸体往哪儿弄去?可不就得弄点儿现成的么?难为你怎么想来的!”
那叫卜发财的人嘴还挺笨,一顿雷烟火炮,立刻没词儿。不过这小子也不服气,眨巴着俩母狗眼儿,忽然压低了声音:“我说牛二柱,知道你小子重色轻友,就向着你媳妇儿!可你也得琢磨琢磨呀,把这棺材铺租下来,天天对着人家门口儿瞎看,就能找到下手的机会?你快拉倒吧,人家是什么身份?内阁总理、陆军总长!出去拉泡屎都带着一百二十个保镖,就凭咱们,想刺杀他?那不跟闹着玩儿似的么?”
牛二柱叹了一口气:“得得得,我知道你是咋想的,既然咱们已经回了天津,天高皇帝远,齐夔元再有本事,也管不着咱们了对不对?本来这也是个理儿,不过你想过没有,人家是什么人,咱是什么人?要想弄死咱们,不就跟弄死个臭虫似的?我看你还是把那些话收起,赶紧干点儿正经事儿吧,我看这老小子这两天反常,说不定能有机会!”
卜发财愁眉苦脸:“齐夔元个王八羔子,你要对付段祺瑞,自己真刀真枪起来对付他也就得了,干嘛叫别人替你顶嘴?我看八成也没按啥好心眼儿!二柱子,这回不论成不成,咱这祸可惹到天上去了,你以后有啥打算?咱们这些人势单力孤,马四爷哪儿什么表示?他就不帮帮你这妹夫?师伯和师兄都说要来的,最近有啥消息没有?”
大少夹了块猪头肉放进嘴里嚼着:“马四爷哪儿你就别指望了,他啥人性你不知道?不把咱们买了就不错了?至于师父和师兄,前几天还说正往这儿赶呢,应该也快到了,咱现在做的是掉头的事儿,成与不成都得想好好后路,我打算出手之后就去闯关东,东北张大帅那里自成一系,谁都不敢得罪,最保险不过,你前些天说你在东北有一个挖人参的亲戚,这事儿究竟有谱儿没谱儿?”
俩人边吃边谈,渐渐酒酣耳热,浑身发燥,这人喝多了就是误事,对周围的感觉也不那么灵敏了。牛二柱和卜发财只顾自己聊得欢,完全没注意到,放上早就潜伏了两个黑衣人!
深秋之后,夜风渐凉,今晚又是个阴天,风吹到身上,透骨的那么冷,不过这俩人爬在风大天冷的屋顶上,却是一动不动,一看便知训练有素,这俩人听了许久,其中一个低声道:“看来这俩人虽说不着调,可也还算听话,你速去江苏,通知齐大帅,一切按计划行事,事不宜迟,如果出事儿,也就在这几天了!”
另一个黑衣人轻轻点头,悄悄起身,脚下一用力,如同一片树叶般飘了下去,蹿房越脊,如履平地,仿佛黑夜里的鬼影,飘忽不定,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消失在眼前。剩下的黑衣人目送同伴离去,等到人影消失,这才扭过头来,继续观察大少的一举一动。暗夜潜行,无声无息,这两位也算是身手不凡,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监视别人的人,却没想到自己在被别人监视。
棺材铺不远,有一座小楼,门上一个牌匾,写的是醉红楼,起这样名字的买卖,不用问也知道是干什么的了,醉红楼的楼顶上,临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所说是一男一女,却是正襟危坐,不动声色,到这种地方作一个通宵,却没有做-爱做的事,自然有些奇怪,不过这种事儿放到这两个人身上,倒也不显得有多唐突。
“给段总长的人送信,”那男人说道,此人玉树临风,一脸正气,只不过举止有些乖张,眼神飘忽不定,亦正亦邪,看不清深浅,倒叫人琢磨不透,“那两个兔崽子还算正常,没啥怪事儿,齐夔元的人已经走了一个,叫人沿途监视,却不能打草惊蛇,在大事未发之前,谁也不可轻举妄动!”
那女人答应一声,转身离去,这男人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嘴角忽然挂起一丝冷笑,抬头冲房顶举杯:“外边的朋友,天黑夜冷,苦寒难熬,何必在外面吃风?漫漫长夜,如有雅兴,何不下来与兄弟小酌几杯?纵然有茶无酒,却也算是一件快事吧?”房上沉默一阵,忽然哈哈大笑,脚步轻响,一阵衣袂飘动,轻轻落下一个人来,这人五大三粗,悍猛无比,一看就是粗壮汉子,不过双脚落下,却是鸦雀无声,到叫人看得心惊。男那人一愣,旋即朗声大笑:“朋友倒也辛苦,只不过你我之间即是盟友,又何必互相猜忌?我想这番行动,必不是张大帅的主意,而是少帅汉卿的妙计吧?”那汉子一愣之余,也是朗声大笑:“久闻徐树铮将军神机妙算,不亚于当年诸葛武侯,人称小扇子军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倒叫在下佩服,只不过徐将军方才的话就有点儿严重了,你我彼此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举?远的不说,少帅到段总长家里做客,你们安排的两个丫鬟翠红和柳绿只怕也是雁门中的高手吧?如此心机重重,少帅小心一些,也是为了自保而已!”这汉子一拱手,“少赔了,在下有事,不便久留,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