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
“为什么?”
“我将布庄卖了,所得银钱一分为二,一份留给我的夫人,这另外一份则是给你的。”
“我不要。”
“要吧!”袁掌柜指着放在桌上的那个小箱子:“眼下我能给你的除了这一箱子的银两,再无其它。”
“你说谎。”戴着嫣红脸皮的袁夫人半跪在袁掌柜的椅子前。
袁掌柜瘫了,是她下的药。她的本意,原是毁了他的双腿,让他终其一生都留在她的身边。他不喜欢宁馨,她就让宁馨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他喜欢嫣红的那张脸,她就取了那张脸,把自己变成了嫣红。她为他付出一切,为他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情,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毫无障碍的在一起了,他却给了她一箱子银两让她离开。
她稀罕那些银子吗?
若她在乎的只是银子,她只要安安生生做她的耳聋目瞎的袁夫人就好。
她想要的,一直都只是他而已。
“你说过,除了不能给我袁夫人的身份之外,旁的东西都能给我。”
“那是以前。”
“什么意思?你告诉我,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袁掌柜盯着“嫣红”的脸:“你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起初,我以为那只是我的一场噩梦。后来,我想清楚,也想明白了,那件事是真实的,是真正发生过的。我,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圈儿的人。这人呐,只有临近死亡的时候才能明白自个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和我的夫人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不!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你想要共同度过一生的那个人是我,是我。你看看我的脸,这才是你喜欢的样子不是吗?为什么是宁馨,为什么是宁馨的那张脸?”
“你错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是我在床上躺着的时候的真正想明白的事情。我承认,我曾经很怕面对我夫人的那张脸,不是因为它丑陋,也不是因为它难看,而是它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我,我当初究竟犯了怎样的错误,我到底给我的夫人带来了怎样的伤痛。”
“既如此,你又为何跟我在一起?”
“鬼迷心窍吧。”袁掌柜叹了口气:“我起初只是害怕面对夫人,所以才不愿意留在府中,可日子久了,我就忘记了我疏远夫人,不愿意面对夫人的真正原因。再后来,我遇见了你,我看见你满身伤身的站在那里像物品一样的被人挑选,我有些难受。毕竟相好过一场,我不愿意看见你凄惨的模样。你的样子变了,变得跟过去一点都不一样,我存着侥幸的心理,说服夫人,将你买回府中做了丫头。”
袁掌柜低了头:“我高估了自己,高估了你,却看低了我的夫人。其实,夫人早就认出了你,她只是不愿意将事情戳破而已。我发誓,将你带回府中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只是……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知道我错了,而且是一错再错,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我以为将你带出袁府,我以为另外置办一处院子将你安置妥当,我就可以无愧于夫人,无愧于你。可是我发现,我还是错了。现在,我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了。你带着这些银子,离开洛阳,寻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那你呢?”
“夫人她,不会不管我的。”袁掌柜涩涩一笑:“我与夫人相伴多年,我了解她,她就算再恨我,也不忍心将我丢下不管。夫人她,一直想过平淡的,两个人简单相守的日子。我算过了,余下的银钱,可以让我们安然度日。往后的日子,我就听夫人的,好好陪着她。”
“若是她死了呢?”
“那我就去地府里头陪着她。”袁掌柜看着“嫣红”笑了,“原本,我以为我是怕死的,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之所以怕死是因为夫人不在。有她在,不管是阳世阴间,我都无所谓的。”
“你不后悔?”
“我只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待她,后悔年轻时候认识了你,后悔自己心软,说服夫人从人牙子手里将你买了下来。当然,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夫人。”
戴着嫣红脸皮的袁夫人身子一软,向后倒去。接着,她笑了,狼狈的,疯狂的,却又是夹杂着无限苦涩的那种笑。笑了一阵儿,她累了,摇摇摆摆站起,不再看袁掌柜,而是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
屋外,阳光白晃晃的,刺的人眼睛直晕。她抬头,看着天空,微耸双肩,眼泪顺着脸颊就淌落了下来。
这个世间真是可笑啊。
当她是他的夫人时,他的心被一个叫做嫣红的小妾给勾走了。她费尽心机将自己变成了他喜欢的小妾,他却又告诉她,他想要跟他的夫人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老天,是在作弄她吗?
晃晃悠悠,摇摇摆摆,她没有遵守之前的约定,再一次来到了如意胭脂铺门前。
她敲门,门开,门内站着的却不是喜鹊,也不是刑如意,而是一个手持长剑,身着皂服的年轻男子。
他说,他是缉拿她的捕快!
袁夫人看着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他手中拿着的那张有些眼熟的脸皮上。
忽然,她跳了起来,用极快的速度夺下那张脸皮,冲进了屋里。
“如意,如意帮帮我,我要我的这张脸,我要我的这张脸。你帮我换回来,帮我换回来。”
喜鹊扶着刑如意从后堂走出来,见袁夫人冲过来,喜鹊忙松开手,想要冲她到面前挡着,可没等喜鹊冲到跟前,袁夫人就被柳生给拦下了。
隔着柳生的长剑,袁夫人泪眼汪汪的看着刑如意:“求你,帮帮我!”
“夫人可是忘了上次离开时,如意与夫人说的那些话。”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刑如意摇摇头:“没有了,事不过三,如意已经帮过夫人三次了。”
“你是谁?”柳生将长剑抬起,横在袁夫人的脖子上。
“她便是袁记布庄的老板娘。”刑如意叹了口气:“袁老板在外纳了妾氏,久不归家,袁夫人为了挽回夫君的感情,来胭脂铺找我帮忙。我用补皮之术,帮夫人修补了受损的容貌,也就是林虎最初见到袁夫人时的样子。过了几日,袁夫人又来,这一次,她提出让我帮她改变容貌,我告诉她,换皮是需要东西的。这样东西,便是活人的脸皮。再后来,袁夫人便带了她现在用的这张脸来,我依着约定,为她进行了换皮之术。当然,这是有偿服务,我是收取了银两的。”
“所以,她才是真正的袁夫人宁馨。”
刑如意点点头:“我的杀人嫌疑是不是洗脱干净了?”
“若她是宁馨,那死在袁府的又是谁?”柳生没有回答刑如意,依旧问着被他制于剑下的袁夫人。
“如果我说了,如果我说了,你是不是可以帮我把脸皮换回来?”袁夫人没有看柳生,而是眼神炽热的盯着刑如意。
“可以。”刑如意示意喜鹊将笔墨递给袁夫人:“若夫人将自己做的事情部写下来,我便在为夫人换最后一次脸皮。”
袁夫人连忙点头,几乎是将笔墨给抢过去的。
刑如意长叹一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若是人能预知未来,这样的错,是不是就不会再犯了。”
说罢,又将目光转到柳生的身上:“待我为袁夫人换过脸皮之后,你就可以回去交差了。袁夫人亲笔写下的认罪书以及更换下来的嫣红的脸皮就是指证她作案的相关物证,而人证,不出意外的话,他也会自个儿上门。那个人,林虎应当是有印象的,在袁府谋杀案的现场,他们曾见过。有了人证、物证,林虎谋杀的罪名也就可以洗清了。”
“你知道袁夫人会回来?”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让你去义庄抓鬼了。”
“义庄闹鬼与袁府谋杀案又有什么关系?”
“严格来说,关系不大。嫣红是被袁夫人杀死的,这个你已经知道了,而在义庄闹腾的那只鬼是谁,想必你也看得很清楚。没错,就是被你们在城外发现,并且亲自送到义庄去的袁记布庄老板的小妾嫣红。她之所以闹腾,是因为袁夫人弄丢了我给她的东西。”
刑如意指着袁夫人的腰间:“我曾送过她一袋桔梗,那桔梗是混杂在药里的。”
“药里?”
“对,就是嫣红当日为袁夫人抓的药,我将药渣里的桔梗挑选出来,缝在了布袋子里,交给了她,让其随身携带。她若是听我的,一直带着那个东西,躺在义庄里的嫣红就不会起来闹腾。可她偏不在意,偏将那个东西给扔了,于是义庄闹鬼,妙妙被嫣红驱使,最终将嫣红带回了袁府。”
“这些事情,你本可以早点告诉我的。”
“我说了,你会信吗?你虽有怀疑,但我若是告诉你,袁夫人是被我更换了脸皮所以才变成了现在的妾氏嫣红,你信吗?就算你信了,袁夫人自个儿会承认吗?就算她承认了,可她不肯写下认罪书,且依旧顶着嫣红的那张脸,你觉得你家大人会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吗?”
“自是不信的。”柳生十分肯定的回答:“这些事情,匪夷所思,莫说大人,即便是我,亲眼见了,也仍有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