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稍微操心的事情很快来了。
《我来自未来》送映审核被卡,没能按时拿到放松许可,可能要延期上映。
为什么呢?
暴力镜头太多,“影响不好”,最好是修改一下。
这和宁昊那一部《无人区》被打回来的时候不一样,因为那一部片子其实给了详细的修改说明,细到了和电影的具体情节一一对应,但凡你看过了那篇批改稿,甚至会觉得审核委员会说的有几分道理。
无必要的暴力镜头过多过于血腥,“黄勃被锤子砸死的情节,包括动作上,镜头上,都有些过激”,建议寻找替代的素材表达效果,主演黄勃后来说,“我们应该考虑年纪较小的观众的感受。”
另一个主演徐政被勒令减肥,电影一开始许多人没能认出他,他表示,“如果这个电影能按期上映,观众对我的印象不会只是一个喜剧演员”,你想象一下,他原本剧本里面的角色,要和他本人形象有多大的反差,才能说出这种话。
方沂作为当前的商业一号导演,前途大好,当然不至于一无所知。他能隐约理解删改暴力镜头的原因:
他太牛了,过去四年,方沂在票房市场上屡战屡胜,几乎年年夺魁,《我来自未来》作为重点宣传的主旋律片,又是国庆档的唯一重量级大片,极可能再创新高,引起全民观影狂潮。
这意味着有一大堆观众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接受爱国教育,然后看到不同的角色被机枪拦腰打断、被活活烧死、一片片像草一样倒下,发出痛苦的悲鸣。
这得给多少幼小的孩子造成心灵的伤害啊(悲鸣)!
你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吗?看过《童年》吗?这些中学生推荐名着到底删改了原着多少情节,你知道吗?
然而,方沂却不想删,因为一部战争片没那些片段,实在是过于轻松,总不能因噎废食——大不了上映前做好观影提醒,要么别带孩子,要么家长自个儿当智能马赛克,遇见了暴力镜头,遮住孩子的眼睛。
当前电影的审核有两遍,一遍是剧本写出来的时候,呈上去报批准了才能开机,一遍是拍出来后的成片,批准了才能拿龙标获得放映权。
最初只有头一遍,批准了随便拍就行,直接导火索是姜纹拍的《鬼子来了》对剧本做了“扭曲原意”的改编,上头顺势加上了第二道保险锁。
第二道保险锁也有它加的道理,看过八十年代大陆拍摄的一大批为了挣票房的猎奇片吗?
挖心、割眼、剐肉、灌大粪,不要以为八十年代保守……它们居然都堂而皇之地上映了,那种草莽年代不会有了,尺度是必然要收紧的。
电影以前是一种昂贵的消费品,因此实质上服务于精英阶级,即便犯点错,不会造成大规模的影响,属于少数人内部被允许的自娱自乐;而现在电影是相对普遍的消费品,服务于大众,整点活能迅速全民皆知。
于是它需要被规范,它需要找到更大的公约数,下沉再下沉,最终的结果当然是收紧——不仅仅是电影,这种逻辑能推广到你看到的大部分文化产品。
港地导演杜琪锋09年北上大陆,想拍摄一部反映大陆警方缉毒的片子,剧本写完后命名为《毒战》,最初的故事相当黑深残,杜琪锋喜欢,但知道上映不了。
剧中末尾,有一条死刑犯被注射死亡的镜头,三分多钟,演员古仔演的逼真至极,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声音弱下去、呼吸衰竭,直到失去生命特征。
全特写,没有遮掩。
确实是超过了尺度,艺术性高不等于适合在院线播放,所以剧本被打回来了。
导演杜琪锋比较拧,从业以来,他的拍片风格一直有强烈的个人特色,即“黑色、暴力、动静、宿命、冷酷与浪漫的银河映像风格”,给观众强烈的男性荷尔蒙爆发力,《黑社会》系列、《枪火》、《夺命金》……都是他的作品。
因此他不愿意妥协过多,他感觉自己可能无法在“商业和艺术上找到平衡”,一度要放弃这个项目。
让事情峰回路转的是,剧方找到了内地部门合作,并且拍摄了两个不同版本的结局,最终曲折的达到了妥协,《毒战》是一部很经典的片子,可能也是目前最不错的缉毒片,各方都在能够容忍的尺度下,奉献了自己最大的演出。
方沂比杜琪锋的条件要好得多,他有更多的渠道表达自己的意见,这些渠道也愿意支持他。
《我来自未来》从拍摄伊始,存在多家重装备制造企业深度参与,当时也请了很多军史专家,从京城到东北都有事业单位合作,他打了声招呼,于是事情变成了像周伯通左右互搏一样的场面,不同的是有一只手要强得多,导致原先的修改建议本身被送回去修改一番,最终做出撤回的决定。
《我来自未来》能够按照原定档期上映了,只是要在电影海报中加上“儿童请在家长陪同下进行观影”,这是个轻轻放过的惩罚。
但这值得注意,你不能每次都这么走上一遭。
须找到更合理的方法,也即这类大投资的电影,应该有稳定背景的合作方,避免在拿龙标的时候遇见麻烦。
他们做的事情,也可能给未来的同类电影蹚出一条道路,这是方沂现在的地位该做的,他毕竟不是一个纯粹的赚钱商人。
方沂回到了《流浪地球》影视基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郭凡,并通知随后共和时代要开一场小会。
“你是说我们要未雨绸缪,免得这个特效片也遇见这种情况?”郭凡惊讶道。
“对,”方沂说,“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