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这场谈话貌似很符合三爷的心意,他不久后在导演协会的内部会议上,提了方沂的原话。
他说,“人人都可以当三分钟导演——一个小朋友讲的,我觉得这话挺有意思,中国电影不要变成老家伙玩来玩去的东西,要有活水进来,历史证明,每次我们面临变革的时候,总是首先要注入新鲜血液。”
“而且,”他停顿着试图强调自己的语气,“我们自己内部也要正确对待这股力量,同志们思想要纠正过来。”
说罢,不知道他是有急事,还是借题发挥表达不满,竟直接离开了。
留下满底下面面相觑的导演们。
这些人互相议论,有的问:“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三爷被组织确立位置的第三年,是老官了,他终于要大刀阔斧下手了吗?”
旁人便解释:“去年国产片子票房太糟糕,让三爷面上无光,据说有领导很重视这方面的成绩,主抓文化阵线工作的……于是单独留韩三坪开会,让他做了一个长汇报。”
“他肯定很有压力,不能连续两年看不出希望,否则三爷恐怕要引咎辞职,换新的能人来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逐渐拼凑出一个大家相对认可的真相。
结论是,让国产电影总票房爆种是不可能的。
但是,单一某部片子拿到了票房冠军,或者是在国外其他地方有普遍的好成绩,这是有可能的。
中影今年年末再做汇报的时候,也将会有个门面,营造出一幅局面小好,即将要大好的趋势。
从新中国成立以来,甚至远在窑洞里边儿的时候,我们就很重视电影这种舆论工具了,当然那时候还没有条件搞,所以就用戏剧来模拟,每天都要根据时事编排新的,针砭时弊。
斯诺的西行漫记里边儿记录道:
“没有比剧社更有力的宣传武器了,也没有更巧妙的武器了。”
“往往是剧社消除了农民的疑虑,争取农民的信任。”
“他们成群结队的来看演出,自愿接受宣传。”
所以,说电影是文化战线的第一线,倒也不是夸张。
方沂之所以根正苗红,就在于央戏第一届校长,正是当年在红区搞文化的老战士,是斯诺说的那个搞剧社的人。建国后,央戏也是唯一的部属院校,行政级别上高于其他学校。
后来又发生一些事情,使得大家更信任央戏,以及央戏出来的人。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对国产片子有贡献的数也数不清,未必轮得到他韩三坪称得上一声“爷”,谢晋导演那么牛,也没称他“晋爷”,“谢爷”。
为什么叫他“三爷”。
因为韩三坪在他个人能力范围内,拉回了国产片子的发展方向。
韩三坪于94年调任京城制片厂,在这前一年,国内第一次引进了成熟的好莱坞大片《亡命天涯》,也许片子里的剧情现在已经非常老套,但在当年,当观众们看到了主人公金波为老婆和警队对抗,展开节奏紧凑的反追捕和追捕剧情,而后双方又共同合作,将幕后的制药公司揭露,枪战、追逐、爆炸、空战……
那剧情相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实在是太震撼了。像是一个还在玩俄罗斯方块的,第一次就接触到3a大作。
而后又引入好莱坞电影《真实的谎言》,州长狂秀肌肉,单枪匹马干掉犯罪集团,开鹞式战斗机垂直起降,悬停在商务区的摩天大厦,用机炮狂扫敌人……
报纸悲观道:“我们第一次知道大片是什么样子的。”
韩三坪,正是在这种局面下,从情景剧,人物传记片做起,提拔和上马了一大批反应社会风貌的故事片。
让国产片熬过了好莱坞90年的黄金十年,培育了一批中间力量。
他这样干脆的走了,终于有人想起来问,“那个小朋友是谁?”
“方沂。”
“没听说啊,师承哪个?”
“还在上学。”
说话人本能的升起警惕:“太年轻了……我们这个行当的新鲜血液,起码得三四十了才算,他这个年纪,以后不是要一路做到皇帝,称王称霸?”
“但是……三爷好像欣赏他。”
“妈的,他什么学校。”
“央戏。”
“哦,我师弟啊,那没什么了。”说话的声音霎时间温柔起来,“我们是该有这种新鲜血液进来,做前辈的要有容人之量,不能打击别人……下次校友聚会,我要去认识下我的亲后辈,我希望这个圈子多一些容人之量。”
——“人人都能当三分钟导演?”
“这是什么胡话!”
晋省,陈恺戈早上起来正看到了这一句话。他翻看的那本杂志是导演协会的内部小册子,发行量少得可怜,全是一群老家伙写的技术帖子。
导演协会不是野鸡组织。90年代初,为了和港地电影导演对接交流,大陆影人奏请上峰得到批准后,成立了一个半官方组织,便是导演协会。
会长副会长是轮任制,陈恺戈当过两次副会长,是其中的大人物。而导演协会经过十多年的发展,也成为导演小圈子的深层力量。
如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却窜出方沂那张脸,简直能想象到他怎么在挥斥方遒。
陈恺戈颇为不快的摇头,自言自语,“我在这个年纪为了学电影,手被冻得通红,如饥似渴的学习国内外的先进经验,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一点的逾越……”
“电影,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神圣。”
目光继续放在方沂的脸上。
他觉得自己有点嫉妒,但是不愿意承认。
大概是八十年代,26岁的陈导终于考上京影导演系,他的表演他的形体,直到进校后很久都被同学们笑话。
唯一能让他支棱起来的,是陈恺戈的文字功底,思辨能力,他第一次在全班面前证明自己,就是他结结巴巴的、但讲了一个不错的故事。
同学们说,“陈恺戈,原来你还有这个本事。”
是的,除了拍电影,其他的我全不会,所以电影是我的所有价值,绝不能变成大众货。
陈恺戈主动联系了记者,当天晚上打算谈一谈自己的意见。
可是,太阳沉沉的坠落,换成月光镀在仿造的战国宫殿飞檐上,不一会儿,连月光也渐渐隐匿在云中,天黑压压的,剧组的工作仍然热火朝天,严厉的陈导面露疑惑。
记者呢?
谁敢放我的鸽子。
陈导的目光,苛责的在人群中流转,最终停在自己老婆那。
他起身直接过去,还没问,老婆就说,“我帮你打发了。”
陈恺戈脸铁青,“你怎么能管我这个?啊?”
“老陈,三年前拍《无极》失败了,你当时给我承诺的,以后我负责制作和场外,你只负责拍电影,其他的都不要管,你从来是越管越糟。”
“但是,那个方沂呢?”
“我宁愿你得罪老的,不像你得罪小的——非要得罪的话,等他失败了再得罪吧。”
“他如果一直成功呢?”
陈虹俩眉毛皱成川形,“那为什么还要得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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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长津湖》的时候,陈导半开玩笑半认真说,以后不会和吴京合作了(吴京常常要改戏)。
但是吴京得知后并没有怎么鸟他。这个圈子还是实力说话,五十几亿就是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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