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秋高气爽,大都督府的中秋寿宴也如期将至。
那日在平阳长公主的秋月宴上,谢昭便已从柏家庶出公子柏如竹处套得了话。因柏府中秋节那日晚间还设有家宴,因此,大都督柏孟先的寿宴便改在了当日的正午十分。
谢昭、凌或和韩长生来到昭歌城后最大的意外之喜,便是莫名其妙的搭上了九门提督府的这艘“破船”。
于是这天,他们自然是欣欣然决定大隐隐于市、随波逐流以李家晚辈儿的身份,跟随李家的大公子李遂宁和二小姐李遂馨一同赴宴了。
如此堂堂正正的进去,倒也不扎眼了。
对此,谢昭的原话是:“果然好人是会有好报的!安安就是我们的福星!”
韩长生深以为然的重重点头。
他们的运气确实是好,原本他们都以为这一趟昭歌之行必然要夜探柏大都督府,如勇闯龙潭虎穴一般艰难。
不成想在平洲城里救下于安安、并答应了于夫人的请求带于安安同行,后面还会有这等机缘——于安安与李家的那一段娃娃亲故往,以至于让一直打定主意悔婚的李肃河十分心虚。
总之不管李肃河是利用于安安也好、做个样子也罢,至少表面上他是真的将于安安当作义女体面对待的。
待他们几人也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以至于他们居然都可以名正言顺的跟着李家的子弟出门作客。
于安安听了也只是抿嘴偷偷的笑,并不居功。
直到他们当真跟着李遂宁兄妹,就那般大摇大摆进了大都督府,都还觉得一切容易得好像在做梦。
大都督府的寿宴办得并不算低调。
说白了,今日不过就是大都督柏孟先彰显自己朝中人脉地位,顺带名正言顺收受贺礼的日子。
谢昭等人因为是同李遂宁他们同行,因此被带到的园子乃是昭歌各家权贵官宦门第中公子和小姐们入席落座的庭院“莲园”,与家中的“大人们”并不在同一处。
甚至两个园子的方位在大都督府都是南辕北辙,他们根本没机会见到柏大都督。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韩长生见李遂宁和李遂馨都在与相熟的昭歌城故交热络攀谈,并没有留意他们这边,于是抓紧时间小声对谢昭和凌或吐槽:
“咱们在此处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啊!你们瞧瞧他们都在聊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哪家的大人宠妾灭妻不顾体统,哪家的姨娘手段高超会笼络人心,谁家的嫡子出手狠辣将庶子们治的服服帖帖,谁家的庶出小姐攀上了高枝抢了嫡姐的未婚夫婿......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糟粕之言啊?听得多了简直污了心!”
韩长生擦拳磨掌的悄悄催促着。
“咱们可是来做大事的,不是来听这些鸡零狗碎的八卦逸闻的。”
哦豁?
谢昭霍然起敬,看着他的表情十分复杂。
“有生之年,没想到我居然还能从你韩少侠口里听得这么一番话来,还别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韩长生“切”了一声,恶狠狠的意有所指,道:
“你才发现吗?我现在早就已经成长了。发现这昭歌的八卦热闹实在很没意思!
看起来惊天动地的,实则半分水花都激不起来,简直无聊透顶!”
他这分明就是因为之前苦守在神台宫山脚下多日,结果到底没等来沈威问道路伤雀那“旷世之战”,因此这些天一直憋了一股闲气,正有气没处发呢。
谢昭和凌或失笑对视,然后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别看韩长生这次撂下狠话发着狠,但下次若还有这种盛况,只怕他还是会不撞南墙不回头拼了命凑上去看。
谢昭的目光不经意的从园中衣着华美光鲜的昭歌世家大族子弟身上略过。
今日出门,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个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面具,穿的是李府送来的一套制式寻常的成衣。
这样一个藏头露尾的面具、加上面具外裸露出来的半个下巴上那格外醒目的青黑色“胎记”,以至于谢昭如同这园中格格不入的奇葩怪胎,几乎每个庭院中赴宴作客的年轻男女们在路过时都要侧目看她一眼。
这种时候,凌或总会冷着脸、不动声色替谢昭挡住那些若有似无的、探究的视线。
但谢昭却好像并无甚在意,她嘴角始终嗪着淡淡的笑意。
她不以为忤,逍遥自在。
似乎也并不觉得那些或带嫌恶、或带同情、或带轻视、或带怜悯的目光有多冒犯难熬。
相反,她居然还兴致勃勃的观赏起了园中景色。
还别说,她这辈子去过许多地方,但是柏孟先的私宅,她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来。
据说八百多年前,柏家本是明河一代声名赫赫的水寇。
后来天下烽火战乱中又以戎马起家,柏氏的先祖更是在天宸建国之前的天下混战之际,曾积累下来令人咋舌的累世之财。
如今看到这私宅里的园艺建设和草木珍种,便知道此言也并非完全是以讹传讹的。
这明河柏氏,果真富贵迷人眼。
谢昭掉转回视线,对第一次来这般权贵门阀之家、以至于此时还有些不安的于安安说:
“安安,稍后你便跟着李二小姐,轻易不要离开她左右,等我们回来,再一起离开。”
于安安一早就知道他们今日是有大事要办的,因此心头始终替他们捏一把汗。
此时,小姑娘难免也有些紧张,却还是强作镇定道:
“我知道的,阿昭,你们不必担心我,我就跟在遂馨身边,半步都不会乱跑。”
谢昭不甚正经的翘起一边唇角,长羽般的乌黑长睫低垂,嘴上没个正形,“真乖。”
然后,她不动声色的抬眼跟凌或、韩长生交换了一个视线,当先一步悠哉悠哉的走了。
路过李遂馨身边时,还不忘大大方方的打了一个招呼:
“二小姐,方才路过园外,我瞧见那边似乎有个极大的莲池。
虽然秋日里莲花大多衰败了,但我素来喜莲,想去转上一转。”
李遂馨微微一怔,旋即也没怎么多想的点头笑着应了。
“是了,听闻大都督府上的莲池,乃是海外异种、十分罕见,谢姑娘是个有眼光的。
不过咱们外来是客,谢姑娘便在莲池附近玩赏便好,可不要走太远了迷了路。”
谢昭笑眯眯的颔首一礼,一脸乖觉的答应了下来,还半点不心虚的接下了李遂馨关于她“眼光好”的夸奖,然后这才老神在在的溜达开了。
韩长生眼珠一转,也想好了理由。
于是他几步走到不远处李家大公子李遂宁身边,皱着眉头一脸纠结的悄悄问:
“大公子,江湖救急,你可知道这大都督府中的茅房在何处吗?”
李遂宁眉心微蹙。
“韩少侠莫非是腹痛,可严重?是否需要我寻小厮先送少侠回府休憩?”
什么?
送他走?
那自然是不行了!
韩长生老脸一红,连连摆手。
“不严重、不严重,就是内急而已。”
“如此就好。”
李遂宁松了口气,文质彬彬的道:“出了莲园左转,再往西南方向三十步左右,那里有一处泥红色的竹楼,便是外院最近的恭房。”
韩长生双手一抱拳,面露感激之色,然后二话不说掀起裙摆就走。
还别说,就他这幅火烧眉毛、着急忙慌的样子,还真颇有几分内急的意思。
天知道韩长生并不是演得像,而是臊得慌待不住了——他万分后悔自己居然找了这么一个丢脸的理由。
凭什么谢昭是赏莲的“大雅”,而他却选了个内急的“大俗”?
可恶!
草率了!
居然又被她装到了!
凌或跟在韩长生身后,寡言少语的微微拱手,对李遂宁言简意赅的道:“我去看看他。”
李遂宁自是不会怀疑素来沉着守礼、少年天资的老君少高足,连连点头示意凌少侠慢走。
于是就这样,三个人以并不算突兀、且还合情合理的缘由,相继离开宾客如云的莲园,然后齐齐在园外一片人造竹林中碰了头。
他们三人一起行走江湖已有一年多了,这种时候几乎不用多说其他废话,便默契十足的一前一后,专门挑着没有人烟的僻静之处,便往大都督府中的东南方向走了。
——这也是路上在马车里,谢昭刚从李遂宁那里新鲜出炉刚刚套出来的。
今日柏大都督府的主宴厅,设在了大都督府东南方向的“柏园”。
而九门提督李肃河等朝中重臣和士族清贵之流的家主们,今日入席之处正是那里。
既然如此,想来身为主家的柏氏家主、大都督柏孟先,也必然在那“柏园”待客。
路上,谢昭不忘叮嘱,“先说好了,若是稍后见到柏孟先不要冲动。
这位大都督位高权重,绝非是好相与之人,有些话先不急着问,否则就算将自己的底牌先亮了出来,对方也未必就回买账、告知你你想要的讯息。”
凌或虽然骨子里有点小固执,但人却不轴,他点头淡淡道:“明白。”
韩长生则是一边健步如飞的走得飞快,一边小小声问:
“我呢?我呢?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谢昭百忙之中神色复杂的瞟了他一眼,语重心长的轻声道:
“至于韩少侠你,注意闭嘴,沉默是金。”
韩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