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明所以,七嘴八舌争论开来。
晁盖开始也没在意,还跟着笑谈了几句北方人少见多怪,可等他感到地面颤动得越来越厉害,顿时惊觉情况貌似有些不大对劲。
前方烟尘滚滚,仿佛起了一场旋风,黄褐色的土柱直飞冲天。
“西八,席八拉马!……”看到这恐怖的场景,晁盖顿时汗毛竖起,忍不住口吐芬芳。
“啥,吃饭了吗?你瞎啊!最后一罐麦粥全都留给了你,乃公可是真的一口都没有偷喝。”
秀才有些忿忿不平,觉得晁盖冤枉了他。他一边流着口水,一边还在反复琢磨,晁盖的二次发育和那罐麦粥之间的联系。
晁盖一把扯过秀才,死命往回狂奔。
“吃你娘的饭,赶紧逃吧。他妈的全都是骑兵!……”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吹响,这些犹如从地狱中冲杀归来的大汉铁骑开始调整阵脚,慢慢集结起来。
无数的马蹄敲打着大地,如雷般的响声中,烟尘滚滚,杀气漫天。
此地可是中原腹地,自从黄巾之乱后,多少年没见过这种精锐铁骑四处纵横的场景了。
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就算到了王朝末年,诸侯割据,号称“一汉当五胡”的大汉骑兵,依然是天下无敌,吊打四方蛮夷。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晁盖第一次亲眼见到正规的骑兵部队。
如此惊人的视觉冲击力,犹如后世的坦克洪流一般,着实让晁盖心中肝胆俱裂。
就算有水浒武将附体,但晁盖也没有变成超人,不可能真来个无双割草。
现实世界中,在精锐铁骑的集团冲锋面前,个人的武力毫无意义。所以晁盖只能疯狂逃命,不奢望快过马腿,只求超过一同逃跑的其他人。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一伙草头贼何德何能?竟然会引来大汉铁骑的围剿。
与如此精锐铁骑相比,他们平常打交道的那些郡县兵,战力大概只能近似于社区保安。
晁盖的确没有预料到,三国里就打了个酱油,宛若小透明般的刘岱,手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精锐。
事实上,刘岱虽然在三国演义中并不怎么出彩,但人家还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刘岱的家族不仅是记入族谱的正宗汉室宗亲,而且还属于当代世家名门。
他老爹刘舆当过山阳太守,叔叔刘宠更是做过三公之一的太尉。
刘岱还有个兄弟刘繇,名声更是显赫。
那可是六边形战士太史慈的起家老板,也是历史上威名远扬的一方诸侯——扬州刺史。
老刘家满门人杰,一手好牌,再加上刘岱本人同样根正苗红——正统朝廷侍中出身,妥妥的人类高素质男性。
如今空降兖州担任刺史,刘岱明显不只是想要打个酱油!
刘岱本人或许没有多少练兵的本事,但架不住人家朋友多,人脉广。
他跟北方两大枭雄袁绍和公孙瓒都结了亲家,有着通家之好——袁绍起兵前把妻小托付给他照顾,公孙瓒更是直接派了一支精锐铁骑给他助阵。
如此大佬牌位和起兵条件,无论是把中山靖王挂在嘴边的刘备,还是号称孙武后裔的孙家父子,相比之下都得哭晕在厕所里。
眼前这支骑兵,赫然就是公孙瓒给刘岱派来的援军。
没想到刚到没几天,他们就碰到此地闹出了这么个大乱子。
随着骑兵阵脚移动,众骑让道,一群鲜衣怒马的铁甲汉骑簇拥着两个官员来到阵前。
其中一名中年儒生身着黑衣直裾,头戴进贤冠。
此时他神情有些尴尬,对着旁边的军将勉强低眉笑道:“烦劳将军辛苦。此事过后,我家主上定为将军向蓟侯(公孙瓒)请功!”
“哈哈哈……”
一身札甲,鼻阔口方的范方未语先笑,睥睨四方:
“当不得‘将军’之称!王从事,范某跟你份属同僚,大小不过只是个‘从事’而已嘛!些许蟊贼,不足挂齿,算个狗屁功劳?”
此时范方觉得有些荒谬。
他本来应公孙瓒之令,带了几百人马过来帮忙打个辅助,没想到眨眼间,这就莫名其妙打成了主力输出。
“一群水匪蟊贼,闹得满城风雨,居然还能全部越狱?简直就是贻笑大方!
“黄巾作乱才安定了几年?没想到中原武备竟然就荒废至此!这些所谓的衣冠望族,果然都是些废物!
“真要做成什么大事,终究还是得看我们这些边郡武人!”
范方心里嘀咕着,面上就不禁带出了些许鄙夷。
中年儒生名叫王肱。他本是刘岱的心腹,这次随恩主前来兖州上任,也是打算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
正是他的提议,刘岱才刚到兖州,就匆忙召集所有郡守,对大野泽来了一次集体扫荡。
这次扫荡首先是为了练兵,其次就是要给当地的地头蛇们立个规矩,让大家知道“主从之分”。
事实上,刺史和郡守到底谁主谁从?如今还真没有一个统一的规矩,以往历来都是随着时代变动而左右摇摆。
最开始汉承秦制,行政区划只有郡、县两级,所以才叫“郡县制”。
后来郡县太多,中央管不过来,于是又在郡上面强行安插了一个“州”,以此来作为监察单位。
所谓刺史,开建之初就是与“州”挂钩的。
不过最开始刺史明确只有监察权,并没有行政权。
郡守的老大是丞相,刺史的老大是御史。两者泾渭分明,压根就不属于同一个社团。
郡守秩两千石,标准的高官显贵,一方诸侯;而刺史只有秩六百石,工资相比差了老大一截。
这就是封建王朝最喜欢玩的“以卑临尊,大小相制”。
所以以往正常升官路线,大伙都是先做刺史,然后再积功升职郡守。
比如刘岱眼中的刺头桥瑁——此人当年就是从“兖州刺史”任上升官,然后做到了如今的“东郡郡守”。
现在转过头来,再让“东郡郡守”桥瑁心甘情愿以“兖州刺史”刘岱为主,那对桥瑁来说,显然就是个莫名其妙的笑话!
不过事到如今,时代的确不同了。
黄巾之乱后,天下动荡,郡守地盘不够,兵力不足,已经很难再独自应对各地的大规模叛乱。
所以中央不得不给“州”这个原本的监察单位,临时加上了带兵镇压叛乱的行政属性。
原先的刺史,如今不仅要搞监察,还必须兼做一部分行政工作。
等到去年(188年),刘焉“改刺史为州牧”的提议得到朝廷允许,“州”自然演化成为了“郡”上面的一级行政区划。
如此一来,整个国家也就顺势从“郡、县两级制”,转变为了“州、郡、县的三级制”。
看起来顺理成章,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刺史都升格为了州牧,目前全国各地依然处于过渡的混乱阶段。
如此一来,各地“刺史”和“郡守”职权重叠,新的一轮较量开始。想要区分高下,那就必须扳扳手腕,最后再看看谁主谁从。
简单点说,谁的拳头大,那就听谁的。
对于刘岱这样的过江龙来说,显然来兖州就想要直接当爸爸。
所以新官上任三把火,刘岱就是要当面给各路郡守展示下,何为兵强马壮,何为父爱如山?
至于为什么选择大野泽开刀,当然是因为此地名气够大。
这里盗贼水匪多如牛毛,并不是只有晁盖他们这些外来的小角色,更多的其实还是当地豪强大族的黑手套,或者干脆就是各家旁支开的分店。
那些人,才是刘岱此次行动的主要目标,用来敲打各方势力的筹码。
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各地郡守豪强才不得不赶来乘氏会盟,以免打黑除恶,最后把自家势力给一锅除了。
当然,经过这一番友好协商,亲密会晤,最后大家必然会达成共识,排好座次。
如此一来,以后也就能其乐融融,和光同尘了。
这叫人脉,也叫政治资源,玩的就是读书人的高雅与含蓄。
至于晁盖他们这群没有后台的倒霉蛋,完全就是被搂草打兔子,成了最后的牺牲品。
毕竟,搞出如此大的动作,总得砍几颗脑袋坐实政绩。
事情本来很顺利,等大会开完,用晁盖他们的人头做个漂亮的京观,再商业互吹一波。
到时候刘岱的名将资历稳了,也落实了带头大哥的身份,顺带领着各路豪强大佬做了一次有意义的团建工作,加深了感情——想想都很美好!
没料到临将结束,居然弄巧成拙!
那群没人当回事的小贼居然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还玩出个大规模越狱的戏码。
这下可好,刘岱不仅没能体现出土豪爸爸的关爱铁拳,反而让下面那些孝子贤孙们看了笑话——指不定桥瑁那鳖孙,在哪笑得劈了叉!
衣冠望族啊,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脸面!
众所周知,如今可是实行的察举制,要靠互相吹捧,有了名声才能当官的时代。
脸面相当重要,直接对应着官位和话语权!
事已至此,老板是肯定不会犯错的!那么有错的是谁?当然就是王肱这个提出建议的始作俑者。
所以打一出事,王肱都不敢去面见刘岱请罪,而是第一时间赶赴城外,找范方的骑兵求助。
毕竟,哪些精锐能干正事?这点眼力他老王还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没想到临到头来,范方这一介浓眉大眼的武夫,居然还拿捏上了。
王肱清楚范方重点强调“从事”,并不是跟他拉关系,而是明显的羞辱,这让他心中顿时忿怒不已。
虽然大家都是“从事”,但本质上压根就不是一码事。
范方的官方身份,其实是公孙瓒将军幕府中秩六百石的从事中郎——所谓朝廷命卿,真正的国家公务员。
相比之下,王肱虽然得宠,但也不过只是个刘岱麾下的私人幕僚。类比后世,差不多近似明清的师爷。
这是明显的职位歧视——临时工没有人权,编制的重要性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