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没有铁锅,自然也就没有后世那些琳琅满目的各系炒菜。调味料也不丰富,基本上只有盐和酱而已。
实话实说,如今的烹饪技术,与宋朝以后相比,的确是相差太多。
不过任何时代,上层的权贵都不可能亏待了自己。
酒是清酒,据说是从冀州高价采买的中山冬酿,清澈透亮,浑然不似目前流行的那些满是杂质的劣等浊酒。
菜是烤肉羹汤,价值不菲,香味扑鼻。
就是这么一些全天然的膳食,依然烹饪得非常精致美味。
晁盖吃得满嘴流油,甚是开心。
等到酒宴过半,大家吃饱喝足,门外顿时进来了两个美貌的侍女,一个击磬,一个唱歌。
晁盖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只觉得磬声清扬,歌声婉约。
在晁盖耳中,这歌声的确很是动听,但细细品味,却感觉曲调甚是悲怆,犹如一曲葬歌。
在这悲怆的葬歌声中,晁盖环顾四周欢快的人群,突然觉得心中莫名有些发堵。
官寺外遭逢劫难,俨然已经成了废墟,还有无数庶民家破人亡,就在外面围着家人尸体苦苦哀嚎。
官寺内依然轻歌曼舞,繁华盛世。
一墙之隔,两个世界!
晁盖叹了口气,一时间顿时感觉有些索然无味,对面前的酒肉也失去了兴趣。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晁盖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但他终究热血未冷,并没有完全丧失人性。
可他能做什么?
他同样身份卑微,在这乱世挣扎求存而已!
既然无力改变什么,那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于是晁盖长身而起,准备去外面透透酒气。
就在此时,对面的李整也同时起身,开始拔剑起舞。
晁盖并没有在意,只是直接绕过李整,慢慢向外走去。
刚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哗然声。晁盖疑惑地回头后视,却见一道剑光竟然倏忽而至,目标直指自己。
“狗|日的李整,这么多人在场,居然也敢公然行刺?”
晁盖惊出了一身冷汗,顿时酒意全消,赶紧转身闪避。
待他避过这一剑之后,正准备全力反击,却见李整甩袖仰身,竟然貌似是要请他起舞。
看到李整戏谑的眼神,晁盖顿时知道,自己被这家伙给耍了一道。
李整邀他起舞,肯定不怀什么好意,所以晁盖压根就不想理会。
不过晁盖拒绝之后,李整却并没有放弃。
他只是嗤笑着撤步后退,再舞一圈,然后又舞到了晁盖的面前,再次邀请晁盖起舞。
这个时候,席上众人也反应了过来,顿时开始击椀起哄。
“旋,旋,旋!……”
晁盖环视一圈,发现众人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就连主位上的桥瑁也没有制止,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他们玩闹。
从众人反应中,晁盖顿时明白过来,李整这个邀舞估计还真不好拒绝。
这个劝舞的套路,大概跟后世某些地方的劝酒文化差不多,也是如今酒宴上的正经规矩。
所以不跳个舞,看样子是下不了台了。
事实上,汉代歌舞之风极盛,酒宴上邀舞也的确是一种正常的社交行为。
甚至这个起舞、劝舞的过程都有固定的套路,叫做“以舞相属”。
前一人跳完,邀请下一人来跳。
如果你不给面子,或者跳的时候不肯旋转,那都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这种事情放在后世,大概也就只是翻脸不喝酒罢了,不过在这个时代,搞不好是要结下死仇的。
与李整结仇倒是无所谓。
本来就是生死大仇,再多加深一层,顶多也就是把斩尽杀绝,进化为不共戴天而已!
不过晁盖也不想第一天上班,就在酒宴上不给老板面子,甚至给老板和其他同事留下不顾大局,心胸狭隘的印象。
可晁盖的确对汉代歌舞没有丝毫了解——这开班第一场舞,着实让他有些为难。
此时晁盖当然醒悟过来,李整这厮如此做,根本就是存心的。
他是看准了晁盖这个乡下土包子的软肋,特意在酒宴上给晁盖挖个坑。
无论晁盖跳还是不跳,只要在酒宴上出丑,那就是不给桥老板和各位前辈们面子。
——职场险恶啊!
不过事已至此,总得想个办法解决问题。
仔细琢磨片刻,晁盖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个好主意,不仅能够混过这场邀舞,说不定还能给李整留下点记忆深刻的印象。
晁盖想到的东西,便是后世那种号称挑战人类极限的折骨舞。
这种舞蹈非常另类,对于身体柔韧度要求极高。
前世柔韧度达不到标准,所以晁盖只能做些近似的动作自娱自乐。如今身体素质提升了不少,趁着这个机会,他倒真心想要挑战一番。
计议已定,晁盖于是正式接受了李整的邀舞。
走到李整前方不远处,晁盖突然邪魅一笑,然后手臂猛然后收,在背后交叉扭曲出了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
在李整眼中,晁盖的两只胳膊仿佛折断了一般,挂在身后左右甩动。
然后一只手突然从晁盖脑后伸出,狠狠抓住嘴巴,向上猛然拉出了一个狰狞恐怖的弧度。
接着晁盖的脖子扭动,双腿弯曲,整个人顿时变得犹如丧尸一般。
保持着这个动作,晁盖随着音乐节奏,一步一步,慢慢朝着李整拖步而行。
在这个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还是文盲,人们普通相信鬼神谶纬的时代,李整哪里见过这种特立独行的鬼舞?
在他眼中,晁盖这怕不是鬼神附体,请神上身了!
“啊……”
李整顿时被吓得涕泪横流,腿脚发软,轰然摔了个底朝天。
就算如此,晁盖也并未放过他,而是顺势趴在他的面前,然后左腿上扬,在空中转了半圈,直接扭转到了身体右侧。
这个时候,晁盖的整个身体扭曲如麻花,在幽暗闪烁的油灯映射下,犹如天蝎摆尾一般,看起来既惨不忍睹,又残忍暴戾。
然后晁盖保持着这个极为恐怖的姿势,继续一步一步,四肢并用,慢慢朝着李整爬去。
“鬼,鬼啊……”
李整被吓得屁滚尿流,一边疯狂哀嚎着,一边朝着身后连滚带爬,
“不要过来,你……你不要过来啊!”
一时间鸡飞狗跳,酒宴顿时轰然大乱。所有人都被惊得跳了起来,随时准备转身逃命。
眼看玩笑开得有点大,晁盖赶紧起身恢复了正常姿态,向着众人连连致歉:
“抱歉,抱歉,我就是和李郎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而已。诸位继续,继续,接着奏乐接着舞!”
“胡闹,简直是胡闹!”
桥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顿时哭笑不得。
这个时候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反应了过来。
看样子的确不是什么鬼上身,只是晁盖身体柔韧性太好,扭曲的姿态比较惊世骇俗而已。
既然是虚惊一场,那么为了掩饰尴尬,众人肯定会下意识找个更为不堪的家伙来甩锅。
其他人离得较远,受到的震撼其实还没有那么大,而李整却是直面晁盖,效果自然是截然不同。
所以到了此时,李整仍然趴在地上没有动弹,身边却是多了一滩面积不小的黄色水渍。
看这样子,刚才李整竟然真是被活活吓尿了!
有李整的丑态打底,众人顿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尴尬了。
李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眼神中没有了焦距,犹如失了魂一般,只是反复念念有词:
“你死定了,死定了!我发誓,一定要让你不得好死!”
“切……”
晁盖嘴角似笑非笑,进一步刺激李整道,
“你这厮都被吓得尿了裤子,也就只剩下嘴硬了!咦,你们家李进呢?我不是说过,以后有什么事,让李进代表你们李家,来与我对话吗?”
“他不过一个卑劣的庶子而已,有什么资格代表我们李家?”李整悲愤欲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住口!”
李乾轻喝一声,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李典赶紧去把他从兄拉回来,免得再继续丢人现眼。
与晁盖相比,李整确实过于稚嫩了些,不知不觉就被晁盖给牵着鼻子走。
晁盖笑笑没再理会,转身出了听事堂。
刚出大门,晁盖就看到了略显尴尬站在门外的李进。
刚才官寺内的对话,李进听得一清二楚。当然,这也明显是晁盖故意说给他听的。
按照规矩,作为李家庶子,李进是没有资格参加这种酒宴的。
当李家嫡脉在大堂内欢歌燕舞时,他却只能带着部曲在门口站岗护卫。
此时李进似乎想与晁盖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晁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叹了口气。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李进肩膀,接着就径直离开了这里。
感受到了晁盖释放出来的善意,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李进差点感动得落下泪来。
“人人都恨搅屎棍,可人人都想当个搅屎棍……”
晁盖哼着小曲,心情终于再度舒爽起来。
兖州李家财雄势大,犹如庞然大物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晁盖心头。
要说晁盖对此没有丝毫畏惧,那就纯粹只是瞎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