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深夜,江水黑压压一片,单调地拍打船身。
哗哗的响,令人昏昏欲睡。
一声尖锐的鸣镝,划拨单调的夜空。
四艘客船顿时像开水一般沸腾起来。
天边的月光还算明亮,将河水朦胧地照亮。
左右侧向,还有后方,突然之间,冒出一群小船。
说是船其实很勉强,顶多算是小舟。
只是数量太多,仅目力可及就有几十艘之多,形成半围之势,抄后包夹。
一艘艘乌灯黑火,上面隐约有人影晃动。
楚愁飞快地跑到船尾喊话,都是一些道上的场面话,表表身份,问问来历。
后方舟上,一个男声笑道:“你小子还真别拿楚家吓唬人,既然兄弟们来了,那就不可能空着手回……”
楚愁冷笑道:“朋友连腕儿都不亮,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沿途稍有点规模的水寨水匪,楚家都给足了好处。
若是有人不讲规矩,根本不用楚家出手,当地的老大自然会清理地盘。
所以他才要问明字号。
授衣不知何时到他身后,轻声道:“别说硬话。”
楚愁看她一眼,见是个漂亮动人的女郎,本想骂人的话硬是吞回肚子,干笑道:“姑娘,你不懂江湖上的门道,现在可不能示弱。”
在云梦这几天,仅有伏剑和风沙以三河帮的身份公开亮相。
余人分散住在几间客店里,上船的时候才集中到码头。
所以他并不认识授衣,猛然这一眼,硬是挪不开视线,瞳孔都看大了。
授衣不喜欢被别的男人这么盯着猛看,蹙眉道:“别说硬话,拖住他。”
她和姐姐不仅混过江湖,在巴蜀还小有名声,怎么可能不清楚江湖门道。
分明是楚愁不懂她的意思,她只好稍作解释。
拖住?楚愁愣了愣,蓦地回神,忍不住问道:“姑娘什么意思?”
这时,夏冬走到授衣身侧,接口道:“就是叫你拖住他。哪个字你听不懂?”
语气生硬,明显带着火气。
离家这一路,身边几乎全是陌生人,因为曾经扮成风少,初云和马玉怜看似对她很尊敬,其实仅是把她当成一个提线木偶,自然倍感苦闷和压抑,情绪一直不好。
这次大半夜被闹醒,难免不爽。
楚愁转目一瞧,心脏硬是漏了半拍,居然又是个漂亮的年青女郎。
暗忖三河帮的美人当真不少,改天一定要让姐姐多给他介绍几个。
授衣和夏冬相视一眼。
两女都很漂亮,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眼神,见得多了。
当她们面露出这般销魂神情的男人,那还真是不多见。
授衣感到一阵恶心,不悦道:“喊话。”
楚愁赔笑道:“是是,就依姑娘。”挺胸喊话道:“喂,你们想要多少?”
后方舟上,男声叫道:“你们有多少人,我就要多少。”
楚愁嗤嗤笑道:“你说我们有多少人?”
男声回道:“四艘船,加水手一共两百一十七人。”
授衣和夏冬顿时色变。这个人怎么可能这么清楚!
男声继续道:“兄弟们不贪,一个人头只收半贯钱,加起来一共,嗯,让我好好算算啊……”
过了少许道:“一百单八贯半,零头我做主抹了,就算一百两百的,或者两巴掌黄的好了。”
白的就是银子,黄的就是黄金,一巴掌五两,两巴掌就是十两。
楚愁侧头问道:“两位姑娘说怎么办?”
以打劫来说,这个价钱确实很公道。
不过,这种买路钱就算要给,肯定是之前给,路途碰上通常是不会给的。
给了一次,那些小股的水匪会闻讯赶来,蜂拥而至,没完没了。
授衣道:“问他怎么拿。”
楚愁点点头,提高音量,如此一问。
男声道:“你们放艘小艇,把钱放在艇上,只要数量不差,兄弟们立刻走人。”
楚愁冲两女笑道:“倒是个谨慎的人。”又高声叫道:“如果就是不给呢?”
男声道:“千里奔波只为求财,兄弟们谁都不想拼命。咱们就给诸位表演个好看的,诸位看得高兴,给点赏钱,看得不高兴,给点茶钱。”
话音刚落,一艘小舟轰地冒火,斜斜往船队方向扎来。
四艘客船上皆一片惊呼,船老大拼命打舵。
奈何小舟速度实在太快,迅速扎上其中一艘船身。
咵啦一响,焰火四溢。
一众水手纷纷赶来,提水桶救火,哗哗地往小舟上倾倒。
景象瞧着吓人,其实很快扑就灭了,光剩下干褐的枯舟。
男声道:“兄弟们穷,买不起火油,只能堆草干烧,唯一可卖弄的也就是点数量,不多不少,四十艘火舟。如果诸位认为撑得住,这份钱咱们兄弟不要了。”
如果是战舰,这些火舟就是个笑话。
连追都别想追上,追上也很难近身,会被迅速击沉。
客船则不然。
别说四十艘,来上七八艘围在船底架着烧,根本来不及扑灭。
只要一艘没灭,整艘船都会烧沉。
楚愁又向两女问道:“两位姑娘怎么看?”
授衣冷笑道:“是个狠人,可惜了。”
楚愁正不明所以,后方哗啦几声水响,又传来气劲交击之声,嘭嘭大作。
月光下,数道人影在小舟上兔起鹘落。
当中人状若疯虎,拳法极其威猛,身发更是迅疾,以一斗三,硬是不落下风。
授衣咦了一声:“武功不错啊!珂海带着人都拿不住他。”
夏冬打量几眼:“这人不怕小舟晃荡,换做平地踏实,他不是珂海的对手。”
眼看附近小舟开始围近,珂海心里焦急,发狠呼道:“射死他。”
同舟的两名弓弩卫顿时撤到两边,从腰后取下短弩,架矢紧弦,作势欲瞄。
那男子见之大骇,这么近的距离,神仙也别想躲开。
最关键,人家居然有弩!!!
男子与珂海对了一拳,趁势飞退,大叫道:“海冷,快扯!”
嗓音硬是尖到变声,显然吓得不清。
同时一个猛子往水里猛扎。
楚愁脸色好生奇怪,小声问道:“他什么意思?”
授衣见人跑了,有些不高兴,随口道:“什么意思?把我们当成官军了呗!”
海冷是江湖黑话,就是当兵的意思。或许有些江湖人艺高人胆大,甚至不惧衙门,但是敢招惹军队的江湖人绝对屈指可数。
楚愁当然知道“海冷”什么意思。
奈何相隔太远,看不清人家为什么会喊这一声“海冷”,不免满腹疑惑。
这时,有个剑侍跑来向授衣附耳。
授衣愣了愣,讶道:“有人偷潜上船?”
楚愁闻之色变,又赶紧按捺。
夏冬疑惑道:“什么人?”
授衣看了楚愁一眼,随口回道:“已经捉住了,我下舱去看看。”
今晚是她执务,所以什么事都找她,也是由她来处理。
夏冬赶紧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女走后,楚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阵变幻,十分紧张,最终握拳在船沿上击了一下,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匆匆回舱。
底舱,舱房门外,一名剑侍正在向授衣和夏冬低声禀报。
两女听了一会儿,总算明白了情况。
现在关在舱内的这小子估计是躲在火舟的下面。
当火舟撞上客船的时候,从另一侧翻上了船。
他或许认为可以趁着救火的混乱混进舱内。
岂不知弓弩卫和剑侍纪律严明,哪怕火烧眉毛也会各安其位。
所以马上被揪了出来。
剑侍禀报的时候,递上一块木牌,言说是从此人身上收出来的。
授衣接来一看,上面刻着:三江申襄,巡捕之卒。
忍不住道:“捕快?申襄我知道,这三江是指哪三江?莫不是个假的吧?”
她没想到居然捉到个官府的人,不由倍感惊异。
稍微细想一下,此人弄出这么大动静,分明是以声东击西之策意图混上船。
目前显然不简单。
夏冬微怔,透过舱门的开口打量几眼,回忆道:“这人我见过。还记得申州的大江客舍吗?当时风少失踪,正是他干的。我跟你带人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再了。”
授衣脸色凝重起来,向剑侍吩咐道:“把赵姑娘请来。”
出了这么档子事,主人肯定被惊动了。
就算今晚不问,明天一定会过问。
她总要说得出前因后果。
奈何对问讯之事实在不擅长,初云才是这方面的行家。
剑侍应了一声,刚要告退,绘声从廊道转角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授衣赶紧把腰牌塞给她。
看绘声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最关键脸泛桃花,显然刚从主人那里过来。
分明是主人让她过来问问情况。
当然不敢怠慢。
绘声看了眼木牌,不由一愣,忙道:“人在哪里?让我看看。”
她也通过舱门上的开口看了几眼,讶道:“这人我见过,嗯,申州的闽商会馆,是个捕快,带了一群捕快围了会馆,说是要查走私。马玉怜接待的,我也在……”
授衣和夏冬相视一眼,越发感到这小子不简单。
绘声顿了顿,低声道:“我听主人说,其实他是想救武从……咳,衡山公主。”
授衣和夏冬啊了一声。
两女都知道,东鸟的衡山公主就在这艘船上。
授衣还知道主人与武从灵关系匪浅。
看主人的态度,武从灵颇有点当初马玉颜的苗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小子就不能算是敌人了。
绘声又道:“这件事你们别管了,我去跟主人说一声,让主人定夺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