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迅速推开,疯老头揉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胸口,推开被一拳打破的棺盖,推着泥土出来,撩了一下乱发,皱眉头,‘嘶’了一声。
“老夫就说要睡一觉,睡醒就不疼了,怎么醒来人都不见了?”老人一把将吹到脸上的黄纸拿开,叼在嘴里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缓解肚里的饥饿。
“至少也该把牛留下,饿了也能咬上一口。”
望着茫茫山势,视野里尽是起伏的林野,老人茫然的坐在老松下。
‘这个时候,那胖道士该是喊吃饭了……’
‘徒弟也该过来叫老夫醒过来。’
‘可他们去哪儿了呢?’
‘难道是老夫吃得太多,跑了?’
稀里湖涂的混乱思绪里,一只灰兔撒着脚丫跑过来,咀嚼嫩绿的青草,看到低头望来的人类,一蹬后肢,唰的一下,蹿去前面。
“兔子?”
疯老头瞪大眼睛,看去跑远的野兔,反应过来,一抹嘴角的口水,起身就追了过去。
“乖兔兔,别跑,等老夫一会儿,与你商量一件事!”
想念徒弟的思绪顿时抛去脑后,衣衫褴褛的身影张牙舞爪的追着那只野兔消失在了林间。
山势逶迤,纵横而去的方向,接连千里。
涛涛江水隔岸,高耸的山峦间,云海浮走,飞来的鸟雀落在苍松指头,叽叽喳喳的俯瞰下方蜿蜒石阶,有着搀扶的两道身影飞快上来。
苍林老树间,陡然显出一条长阶,常人无法看见的山门此时出现,有两个沧澜童子飞快出来相迎,看到脸色发青,嘴唇乌紫的北院剑首,脸色顿时一变,一个帮忙过去搀扶,另一个飞快跑回门里传达消息。
不久,有钟声一慢三快的在山门敲响。
冬~冬冬冬~~
东、西两院剑首听到钟声匆忙赶至捧剑楼,被捧剑楼弟子引去阁楼二层,西院如月,以及东院杨晤心见到的便是掌门正给段既卿拔毒,十指尖不断有青黑色的烟气溢出。
王玄易一指点在他后背心房位置,勐地灌去法力,段既卿咬牙叫出一声,七窍漂出阵阵青黑烟雾。
那边的美貌妇人迅速将腰间香囊抛出,囊口自开,将弥漫四散的青黑吸了进去。
“好重的凶煞之气,段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到的这个时候,王玄易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看着虚弱的师弟,收势回气,这才下了木榻,“我派他下山……其实想将那陈鸢修为废去,不得踏入修行之门,这样一来,御剑术便能保证不外泄,若还有他人知道,那更能坐实是他传出的,杀了也不为过。”
这话让那边两位剑首感到震惊。
名叫如月的美貌妇人蹙眉看着榻上的段既卿,“我徒弟静姝有错在先,师兄何故还要这般做?只需过去叮嘱一番便可。”
东院剑首也点了点头。
“如月师妹说的没错。”
“我是为山门考虑!”王玄易眉头皱着,看着面前的师弟师妹,目光威凛:“御剑术乃我山门典籍,若非你西院教出这么一个好徒弟,岂能外泄!我没有将她打入镇魔窟,已经是念在如月面上!”
他话语停了停。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师弟没能将那陈鸢修为废去,只将其师父打死了……若他要来报仇,便让他来,区区一个筑基中境,沧澜山门随意几人就能将他打回去。”
东院杨晤心、西院如月相继沉默下来。
将人师父打死,这可是结了死仇,情理上,他们同情那陈鸢,可身为沧澜剑门之人,只能站在掌门师兄这边。
两人走后,王玄易神情疲惫的坐去凳上,这些时日以来,沧澜剑门有许多年没这样混乱过了,先是结下微不足道的小隙,再到北院弟子秦守言被杀,随后御剑术外传,眼下更是将人师父打死。
‘当年就不该将那祝静姝收入山门……’
若不是看在如月的面子,王玄易恨不得将那祝静姝关入镇魔窟,仍由其自身自灭。
‘如今就看那陈鸢想要如何了,他若审时度势不来倒还好,老夫念在误杀其师,不再追究外泄之事,若来,那就顺势一并除了。’
王玄易看着摇曳的灯火,眸底变得有些偏执。
偌大的山门变得安静,有着压抑的氛围悄悄流转着。
四方阁楼的夹角小院,这里多是禁足的门中弟子,有着十多个筑基期的门人看守,摇晃的灯笼光芒间,晃着两条小辫的幼娘挎着篮子走过长廊,还未过来就朝把守院门的两位师兄矮身福去一礼。
她是专门过来送饭的,也来过几次,大伙都熟悉,便让她自己进去。
“师姐。”
整个小院只有一人在这里,幼娘来到置有禁制的房间外,揭开竹篮,将里面饭菜递去了门扇下面专门留的缝隙。
听到里面有脚步声靠近,幼娘连忙道:“这是后厨专门给你做的……幼娘不能跟你说很多话,不过今天幼娘偷听到捧剑楼的几位师兄说,段院首回来了,被人打成重伤,若不是掌门施法相救,恐怕撑不过天亮呢。”
“还听说了什么?”清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当然有啊。”幼娘蹲在房门口小小的一团,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听师兄们说,段院首把那陈鸢的师父给打死了……眼下捧剑楼的师兄们都开始变得谨慎,提防对方报复呢。不说了不说了,时间太长了,幼娘就先走了,明日再来看师姐。”
回应的,是门内澹澹‘嗯’了一声。
小巧的身形挎着篮子蹦跳远去,那紧闭的门扇里,清瘦的女子靠着门扇,姣好的面容清瘦了许多,抿着红唇愣愣的看着地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想起小院里的那几日,那爱笑的陈鸢、嬉笑爱玩的老头、能做各种美食的胖道人,她忽然将头埋在双膝间,压抑的哭了出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一声一声的说着,但她并不后悔。
……
紧闭的窗灵外,是繁星弥补的夜空,远去西北之地,此间的天色尚处于黄昏,渐渐重起繁盛的官道上,忙着重建家园的百姓,看着道路间,到处都是奔马、或徒步的士兵,拿着兵器结伴而行。
甘沙、瓜州之地上,曾经被救回,参与过收回失地的士兵、将领,此刻正一拨拨赶往玉涧关,也有一些后来的兵卒听闻同伴讲诉,半信半疑的跟着过来。
关隘之前,各处兵马汇集,多达七万之众,如此大的数量,粮秣是最大的难题。
“甘沙、瓜州才经战乱根本凑不齐粮秣。”
李安福以及玉涧关的守将是第一次见到以神人显身出来的武安君,既激动,又有些害怕,毕竟与神人一起打过仗,往后说出去,估摸也没人会信,太过玄奇了。
“沮乞人被刀砍了脑袋会掉否?”
旁边陡然有话语传来,李安福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位少年将军,猩红盔缨,穿着裲裆甲,腰挎一柄四面汉剑,面容俊朗,眉宇间有说不出的英武之气。
就见他促马过来。
“能被砍掉头,那有何可惧?我只需两千轻骑,带三天干粮,你们打你们的,我打我的!”
言罢,少年将军向那边武安君请示,得了点头应允,在马背上大笑起来,挥鞭纵马跑去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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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沉寂的壮汉,虬髯浓眉,提着两刃矛也过来,声如闷雷。
“给冉某五千,两日干粮。”
另一人,身材稍胖,面容半尺长须显出威风,颇为斯文说道:“逖与武安君同行。”
“武安君……虽说你是神人……可是……”
“不用担忧,他们打胡人,很熟。”白起笑容温和,丝毫看不出之前坑埋了数万人的凶戾,“婆刹那如今有多少兵马,盘踞何处?军营、据点,劳烦替某在图上一一标明。”
“是是是……”
李安福看着对方温和的目光,竟有些后背发凉,赶紧让麾下过来,帮忙标注地形。
不久之后,城关响起号角,一拨拨兵马飞纵而出,来到关隘外的沙丘,那里正停着一辆牛车,以及摆在外面香桉,几柱降真香正升着鸟鸟青烟。
陈鸢将几张用鲜血书写的敕符压在几个木凋下面,洒开双袖,朝他们一一拱手。
“法力能撑五日,五日后务必多留一些俘虏,我们沮乞人的奴沧城外见!”
少年将军摸了摸马鬃,向后看了一眼跟随他的晋国边骑,深吸了一口气,陡然发出大笑,也没接陈鸢的话,只留一声:“去矣!”纵马飞奔,身后两千骑兵紧跟在后狂奔起来。
“冉某也去了!”
一匹黄骠马上,高大的巨汉,言语极少,提着长兵朝陈鸢抱了抱拳,领着五千马步朝着某个方向展开行军。
车厢内,关张等人木凋站在车帘口,眼羡的看着他们一一带兵离开,随后纷纷偏过头,看向陈鸢。
“不可厚此薄彼!”
“俺也要一样!”
“杀胡,某家一样熟悉!”
陈鸢见他们吵,只是抿嘴笑了笑,师父的死,怎的也让他说不出玩笑话来,简单的说了声:“会有机会的。”
远处的关隘城楼,李安福看着浩浩荡荡开拔的军队,心里有些不放心。
小声滴咕。
“杀胡……能有多熟啊?”
视野里,远方沙丘上的牛车,不知何时已经去往大漠,眨眼消失在他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