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仓义景见自己的联盟倡议手段完全不奏效也不召集,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又想起调略高岛郡内的国人反叛,或许是朝仓家的强势早已深入畿内武士的心中,朝仓义景的使者三言两语就把许多高岛郡的武士给说动,除去郡内的高岛七头始终暧昧不明之外,其他的各路国人还颇有一些人听信朝仓家的蛊惑。
眼看高岛郡内生出几分动荡不稳的架势,朝仓义景就写信给自己的小舅子浅井长政,鼓动他趁着这个机会顺势发动对六角家的入侵战,只要能把六角义贤这个草包给揉扁搓圆,整个近江就再也没有能够抵抗畿内三国同盟的力量。
这个要求恰好正中浅井长政的下怀,他早就盯上六角家这块肥肉眼馋许久,尤其是去年六角义贤这个草包竟然罕见的没有怂,在洛中合战里死磕三好义贤打的是昏天黑地山河变色,最后自己折损八千余众还搭进去几个家老可谓是元气大伤。
可临到了只捞到一个象征意义的従四位下作为鼓励奖赏,还有五千贯文永乐钱作为对忠勇死去武士的补偿,六角家谱代众早已对强情公方的行为怨气冲天,可他们不能对幕府公方发火,那就只有六角义贤这个倒霉的家督要中枪。
正值六角家内动荡人心混乱的时机,浅井长政就生出要趁你病要你命的想法,于是和朝仓家一拍即合立刻召集浅井家的国人众商议出兵事宜,北近江的国人众也是很清楚六角家内部的纷争矛盾,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就敲定出阵的事宜。但是在出兵之前却收三好家传递的情报。
三好长庆身为三国同盟的发起者以及实际上的盟主,同样表示支持女婿浅井长政出兵尽快打下六角家,他给予的支持就是派出五千军势越过淀川在山城国东部驻扎,佯装作出威胁六角家左翼的样子,吸引六角义贤的主力不能完全转向北部浅井家的真正压力。同时三好长庆又委派松永久秀为自己女婿的攻略烧上一把火,这把火就是调略。
永禄三年五月初,在松永久秀的从旁协助下很轻易的寝返爱智郡肥田城城主高野濑秀隆,此君的父亲高野濑赖定为六角氏履历功勋并英勇战死,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封赏,因而高野濑秀隆始终对六角家抱有不满。
这种不满随着日积月累逐渐发酵,尤其当他看到几个昔日的旧友同僚不是高升就是委派重任就更加不平衡,在松永久秀的使者居中几番调略就轻易的说服他反水,至于反叛以后能否得到他所需要的封赏之类的问题从来没想过,许多时候人是冲动的也是盲目的。高野濑秀隆就是个冲动而盲目的武士。
他宣布反水投靠浅井家以后引发巨大的影响,六角义贤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出离的愤怒了,他觉得六角家对此君也算挺好的,虽然没有知行增封但地处琵琶湖东侧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这可是近江甲贺郡里多少武士盼不来的好地方。
更何况肥田城又承担着拱卫观音寺城的重任。可以说只要六角家的家督不脑袋不清醒就绝对不会动他们这一族。在六角义贤眼里高野濑秀隆是最不可能出问题的一环,比其家里的几个难缠的谱代家老绝对算的上人畜无害的代名词。
可就是这么个“乖宝宝”却突然对自己龇牙咧嘴,甚至不惜投靠越发不听话的浅井家配下,这让六角义贤感到十分的愤怒和羞辱,觉得这几十年的真心对待全都喂狗了,于是他二话不说率领一万五千军势对肥田城展开进攻,同时将情报传递给坐镇坂本的山本时幸,希望他看住山城国边境的三好军势的五千余钉子。
高野濑秀隆一边笼城固守一边向浅井家呼救,但是浅井长政并没有作出立刻出阵的选择而是集结军势在小谷城内待机,他这么做也是考虑到战国时代的攻城的两种极端。要么是几天破城要么就是长期攻而不克,担心自己贸然出阵还没到地方就发现肥田城被攻破,不如等一等看情况再做调整,顺便还能消耗六角家的锐气。
六角家那边的行动却十分迅速,六角义贤统领一万五千军势迅速肥田城包围,位于爱知郡的肥田城距离位于蒲生郡的观音寺城实在太近,六角军只用一天就来到肥田城外大举围困,六角义贤先是象征性的派出使者劝降,待劝降不成就大举围困。
不过他的围困还是十分巧妙的,可以看的出六角义贤是个心思缜密的家督,他很清楚对于六角家来说目前的形式不允许长期在外围困肥田城,于是就下令就地征发普请役在肥田城的周围修筑一道堤坝,将肥田城南北两侧的爱知川和宇曾川的河水水引入堤坝内,打算用水攻困死六角家的叛逆高野濑秀隆。
爱知郡又名爱智郡,书写方法的不同经常出现通假字之一,比如加贺两字就是通假字,京都城东侧的鸭川既可以叫加茂川也可以叫贺茂川,所以爱知郡也叫爱智郡,同理还有爱知川和爱智川也是一个道理。
他的计策确实取得不凡的成效,爱知川和宇曾川恰好环抱着两川之间的肥田城,两条河川就有现成的堤坝可以使用,一万普请役只是耗时一个月就勉强修起高一间多高的堤坝,以这到堤坝为依托掘开河坝发动水攻立刻就对肥田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肥田城大半被浸泡在水塘里,只有二丸及以上凭借着修建城砦时的高度勉强摆脱大水的侵袭,面对如此巨大的损失已经把高野濑秀隆逼到绝路上,越是如此就越发不愿意投降认输,因为他知道此刻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事实证明他的坚持是有用的,时值六月正是雨水最丰沛的季节,一场巨大的暴风雨席卷畿内引发近江地区的河川暴涨。倾盆大雨连下十几天让爱知川和宇曾川也随之引发洪灾泛滥,本就不坚固的河堤迅速被洪水冲出决口,反过来把堤坝外的六角军淹成落汤鸡。
六角义贤差点被气死,自以为机关算尽必然能成功,还特地用一套水攻就能轻易的收拾肥田城的叛逆。却遗忘为将之道最重要的天时之事条,洪水冲开刚修筑而并不坚固的堤坝,冲入平原上引发洪水泛滥,六角军的大寨被洪水淹到许多粮草辎重报废。
水攻失败反而搭上不少损失,事到如今已经是无法再围城的,六角义贤无奈之下只得做出勒兵后退的决定,可这个时候浅井长政却亲率一万一千军势出阵南近江,强势出现在六角军的面前摆出要决一死战的架势。
六角义贤很清楚这场合战多半是躲不掉的,可眼下军心不齐士气低落如何战斗还是个问题,他只得命令家中的谱代家臣迅速增援五千军势。这五千人是六角义贤训练的五千新兵,第一次亮相就是大战多少还有点不放心。
有这五千生力军加入使得六角家的军势膨胀到两万人,不管士气粮草的损失如何但起码在人数上还是取得一定的优势,于是双方的军势就在爱知郡附近展开对峙,直到六月底云收雨歇露出晴朗的天气。大水退去又把被掘开的堤坝重新修复。双方的大将都意识到大战即将拉开。
六角义贤率领两万大军在肥田城以南的宇曾川南岸驻扎,并派出蒲生定秀、永原重兴作为先阵大将统兵五千在野良田乡布阵,在他们的身后进藤贤盛、池田景雄、楢崎壱岐守、田中治部大夫为二阵在次第设防。
而浅井军则以百百内蔵助、矶野员昌、丁野若狭守率领先阵五千人在宇曾川北岸以肥田城为后诘布阵,总大将浅井长政则带着赤尾美作守清纲、今村氏直、安养寺氏秀、上坂刑部率领六千人作为后真驻扎在肥田城外。
经过几天的躁动还是年轻气盛的浅井长政决心发起进攻,命令矶野员昌率领五千军势强渡宇曾川,六角军的先阵大将蒲生定秀果断抓住半渡而击的宝贵机会发动突袭,五千军势迅速突袭正在渡河的浅井军,百百内蔵助所部在顽固的坚持一阵便率先崩溃。
而此时浅井长政已经开出大军要吃败仗的苗头,立刻下令本阵随之强渡宇曾川赶在大败之前把局势强行扭转过来,不得不说这个年轻的家督所拥有的血性和勇气。完全不是他那个软弱的父亲所能比拟的,年轻人敢想敢做丝毫不顾忌小败一场和全军失利哪个更划算,就是我要和你铁桥硬马的正面进攻。
六角军则趁此机会打出一连串胜利,即使是浅井家内有“江州第一将”之称的矶野员昌也毫无办法,虽然没人能说清楚吉良家的中条时秀到底有多强,但浅井家的武士一直认为本土武士里矶野员昌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中条时秀终究是土生土长的三河武士。
而此时渡河的五千先阵混乱成一锅粥,半渡而击这个千古奇计自然不会在这场战役里失守,哪怕在强的武士也无法改变整体大劣的局势,浅井军的阵形已经被撕扯的完全不成样子,矶野员昌在勉力带着一千军势击败几股六角军的围攻之后被迫向后撤退。
六角义贤没想到自己竟然撞到好运气,年轻气盛的浅井长政竟敢当着他的面强渡宇曾川,蒲生定秀也不负众望的抓住这个机会咬住浅井军的先阵穷追猛打,在宇曾川南岸下场的河原上浅井军的阵形完全展不开,即使再厉害的武士也只有被动挨打的结果。
在野良田乡东南处的莲照寺中,大半成游方僧人的松永久秀摇头叹息,他对这个名义上的连襟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以劣势兵力还要强渡宇曾川简直不可理喻,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浅井家配下的国人众,明明只是服从名义上的浅井家却愿意听这个疯狂家督的渡河命令,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让这些国人众愿意这么听话。
他永远不会明白有些时候,家督的个人魅力是可以改变一切苦难的,这是不理性也没有任何逻辑可言的。就像源平时代只是一句话一面旗帜就可以让武士为其效忠效死,作为一位自诩智谋国人洞彻人心的谋士,他无法理解这种武士情节出自何处,这大概和他的商人出身而非正统武士出身有很大的关系。
蒲生定秀、永原重兴率领的先阵陷在宇曾川的前线,真刀真枪的和矶野员昌、丁野若狭守、百百内蔵助做殊死拼杀。浅井军的先阵的背后就是湍急的宇曾川早已退无可退,浅井家第一大将矶野员昌大吼一声,率领几十名不怕死的武士冲进六角军的枪林里,仿佛一头勇猛凶悍的怒狮几个来回杀穿六角军的军势,竟然能安然无恙的退回来真可谓哼行无阻。
但他个人的勇猛不能改变整体战局,六角家虽然没有勇猛无敌的猛将,却拥有无穷的耐心以及人海战术的消磨,只要他还是人就总有力竭的那一刻,蒲生定秀就是要生生耗死矶野员昌这个浅井大将,这位从军三十多年的老将可以确信。只要矶野员昌这面旗帜一倒就是浅井军总崩溃的开始。
就在先阵打的像一滩烂泥退到宇曾川南岸狭小的地带做困兽之斗的时候,六角军竟然全然没注意到在宇曾川南岸,浅井长政已经带着浅井军六千本阵强行渡河整队,这个要命的大漏竟然发生在这么关键的合战中,不得不说六角家的武士在这一刻表现的如此业余。
本作为二阵的进藤贤盛、池田景雄、楢崎壱岐守、田中治部大夫等人应该作为两翼。从侧翼保护正在激斗的先阵。可他们却同一时刻选择把军势推到河岸边,这些武士眼里只有杀人抢首级论功行赏,每当打出大胜的时候总想着捞取更多的斩首军功,哪里还会注意侧翼有没有其他动静。
就因为这么业余的失误却没给六角军的本阵及时示警,六角义贤的本阵也在这个时候不自觉的移动到更靠近河岸边的位置,一场巨大的危机在悄然之间就已向六角家逼进,当象征着浅井军本阵的三盛龟甲花菱旗印映入六角义贤的眼帘时,一切愤怒不解懊悔都已为时晚矣。
浅井长政率领六千本阵发起决死突击,六千堪称精锐的军势强突拥有一万夹杂着骑马武士、徒步武士、足轻、杂兵的军势的六角义贤本阵,其中五千人还是初阵的新兵蛋子。这场战争从此刻就脱离简单的数字游戏,变成一场碾压与崩溃的诡异浮世绘。
一万军势莫名其妙的崩掉五千,剩下五千也稀里糊涂的被崩溃的军势裹挟而逃,正常突袭战压根没有一次实质性的接触,本阵甚至连杂兵都没死几个,六角义贤再一次为他堪称低劣的军略付出惨重的代价。
任用无能的二阵不懂得本阵的侧翼保护,业余到忽视河岸上游的浅井军强渡宇曾川的情报,以及把五千新兵留在本阵的低级错误,这一且综合起来铸就一场堪称惊人的以少胜多之战例,也让他稀里糊涂的败走观音寺城,痛苦的简直要流出眼泪来。
浴血奋战的蒲生定秀、永原重兴带着英勇的六角军武士痛苦的咽下失败的苦果,带着惊慌失措的二阵缓缓退回观音寺城,大胜一场的浅井长政出乎意料的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满怀敬意的目视这支英勇的军势撤退,穷寇莫追何况这支怨军正要发泄,猛追只是徒增伤亡反而会增加变数,他的聪明举动再一次获得浅井家臣团的一致赞赏。
六角义贤保持他非平既败的光辉战绩,而这场的合战再一次印证他的过往所为依然可耻的战败,而这次踩着他那近乎耗尽的威名而崛起的,却是一个只有十六岁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浅井长政,如果把六角义贤的威望比作一张信用卡,那么他此时的威望早已被透支到底彻底被刷爆。
一场野良田合战打下来六角军一共战死九百四十人,其中近八成死在先阵的激斗中,而浅井军也战死七百余人且全部来自先阵的损失,虽然这损失比起洛中合战的惨重代价根本不算什么,但洛中合战六角家没有败,而这场合战却败的一塌糊涂。
战争的失败总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责任,这个责任不可能是六角家的谱代家臣,那就只有让六角义贤勉为其难的承担下来,这一败让六角义贤唯一的家督威严丧失殆尽,可是六角义贤并不觉得自己很鱼腩。
从十年前担任家督以来的每一场战争,他都在费尽心思的筹谋争取为六角家带来更大的利益,可每一次的结果都不那么尽如人意,非平即败是个巨大的耻辱,比起他那伟大的父亲使他更像一个愚蠢的废物,这已经不是暗愚而是地道的愚蠢。
六角义贤无法接受这等污名的沾染,在战争失败后的第三天便彻底遁入空门,顶着他那个拔关斋承祯的名号躲在观音寺城的小庙里闭门不出,而家中的这副烂摊子就被他不负责任的抛给自己年轻不懂事的儿子六角义治的手里。
同样是天文十四年出生与浅井长政同岁的六角义治,只能惊慌的面对着谱代家臣们的愤怒质问,在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悲惨的命运正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