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仓义景感到深切的羞辱和恼怒,谱代家老国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答下,让他深刻的感受到身为近畿强力大名也有如此多的无奈,往日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朝仓家怎么怎么不行,自己耳边听到的永远是朝仓家如何如何强大。
常年伴随他的侧近众,经常会在他面前赞美朝仓家的伟大,最常提及的是朝仓家在畿内的政治影响力有多么强大,对北陆的经济影响力有多么深远,越前国的敦贺港可以轻易的掐住吉良家的海上贸易命脉,所以朝仓家是畿内所有武家最不怕吉良家的存在,只需要稍稍一威胁就会迫使吉良家服软。
可眼下听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都在深刻的告诉他,以前听到的看到的似乎都是幻景假象,朝仓家从内到外面临重重危机,内部有越前坂井郡、大野郡等地方的越前一向一揆需要根除,外部有加贺一向一揆、越后吉良家以及若狭武田氏需要对付。
在家族发展战略上又与他的复仇意志相左,谱代家臣与国人众一直在争论的话题就是到底该怎么报复加贺一向一揆,是应该局打一场部战争轻轻敲打一顿,还是应该发动全面开战狠狠的打击加贺一向一揆的嚣张气焰。
就在朝仓义景陷入犹豫的时候,他的岳父鞍谷嗣知忽然哭号道:“诸君这是何意呀?我那可怜的女儿就这么死在一向一揆的乱党贼子之手,她可是我足利家的女儿呀!金吾殿不是最疼爱她的吗?难道就让我那可怜的女儿这么白白的死掉吗?”
朝仓义景被这一哭号立刻又想起自己宠爱多年的女子,本来他已经准备把小宰相扶正做正室夫人。无奈突然杀出一个姿色和脾气都差很多的阿久姬,只能小意的安抚着自己的心爱女人耐心等待,却不想这一等就是天人永隔永无相见的机会。
想起小宰相死去时的惨状,使得朝仓义景胸中才被压下去的怒火又蹭蹭的冒起来,怒喝道:“加贺一向宗的奸贼杀死本家心爱的小宰相!本家绝不能容忍凶手逍遥法外!必须要报复加贺一向一揆。一定要给他一个好看!”
外样国人众到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谱代家臣有些微微的不快,明明死掉两位夫人且其中一个是怀着身孕的浅井夫人,可朝仓义景的眼里只有小宰相一个女子,如果被浅井长政知道自己的姐姐就这么不值钱,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外交纠纷。
北之庄城城主朝仓土佐守景行,委婉的劝说道:“主公的心情我等深有感触,浅井夫人怀着殿下的孩子就身死三里浜实在是个巨大的灾难,不如趁此机会正式通告小谷殿也好让浅井家知道我朝仓家坚决复仇的态度。”
朝仓义景知道这是従兄委婉的劝说他不要感情用事,可是他的心仿佛随着小宰相的死去而被抽走一样。完全没心思去考虑更多的变通,摆摆手说道:“……就这么办吧!本家也累了,你们再议一会儿拿出条陈由石见守交予本家花押就行,剩下的评定会就拜托诸君了!”
“臣下恭送主公。”武士们连忙躬身行礼,身份十分特殊且独立于朝仓家体系外的鞍谷嗣知也以伤心为由就此告退。队列里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得意洋洋的福冈义清的身上。不过这些目光里多少带着几许轻蔑和若隐若现的恶意。
目送朝仓义景刚离去,福冈义清就迫不及待的坐正身姿,咳嗽一声提醒道:“主公的意思诸君一定是明白无误了吧!浅井夫人与鞍谷夫人的仇恨必须要报,还有在下的従弟也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掉,所以必须要打加贺一向宗,而且要狠狠的打,具体怎么打就请诸君说说吧!”
福冈义清的逾越举动引来二内众及众多谱代家老的不快,其结果就是他说完话之后近一刻钟里没有一个人答话,不是装作思索问题就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摆明是瞧不起他这个身份地位低劣的奏者众首领。
而奏者众其他成员窝在一乘谷城十几年每天就是陪伴着朝仓义景玩耍。变着法子出洋相逗家督高兴,哪里懂军国大事方面的东西,能穷搜记忆想出几句像样的话还是从朝仓义景的闲言碎语里听来的一些言辞,让他们去想出有效的办法对付加贺一向一揆实在有些不切实际,他们要真有这本事说不定早让朝仓义景派出去担任军代去了。
没本事的想说不知道怎么说,有本事的故意装傻充愣不说话,反正就是看不起你这个幸臣,这下可惹恼福冈义清怒声道:“如果诸君都没有什么要说的,那可别怪我义清如实禀报,就说诸君办事不利无法拿出有力的条陈对付加贺一向一揆……”
“赎在下眼拙,不知石见守自说自话的半天在和谁说话呢?”鱼住景固眯起双眼冷冷嘲讽道:“主公只是提到让石见守转交议论过的条陈,何曾说过由石见守主持评定会,石见守如此轻佻的作为,是在藐视我朝仓家众多谱代家老吗?”
福冈义清勃然大怒:“你……含血喷人!你这是污蔑!我要到主公面前告你一状!”
“哼哼!想去遍去,腿长在石见守身上没人能阻拦。”鱼住景固丝毫不惧的针锋相对,他能有这个底气是因为谱代家臣一派有不少人在支持他,内众首席谱代家老山崎吉家,以及诧美行忠、河合吉统等人都在为他撑腰。
鱼住景固就是摆明不给台阶下,就是要赤裸裸的打脸,这让场面越发的尴尬起来,前波景定连忙站出来做和事佬:“两位殿下暂且息怒,既然同为我朝仓家的肱股之臣,同殿为主公效命又何必因为一些误会闹的不可开交,我们还是讨论一下怎么对付加贺一向一揆的问题吧!”
前波景定好说歹说把两人给劝和。确切点说是福冈义清率先服软故作大方的表示不做计较,并不是因为他很大度不拘小节或者被前波景定的说辞给打动,而是因为他已经发现朝仓家最强大的同名众,以及有用非凡实力的谱代家臣、外样国人没有一个人来帮他说话的,让他意识到奏者众除去家督以外没有多少依仗的资本。
几个谱代家臣不咸不淡的说几句。就提议先吃过午餐再继续讨论,福冈义清也顺势答应下来把气氛缓和下来,私下里福冈义清又找到大野郡司朝仓景镜,许诺为他保住这次出身讨伐加贺一向一揆的军势总大将,以换取这位有力家臣的鼎力支持。
朝仓景镜笑嘻嘻的答应下来,心里却对这个福冈义清越发的轻视,目送他离去才暗自笑道:“朝仓家里竟然滋生出这种一门心思钻营权利的佞臣,却不知先代孝景公若知道他有这个么个没用的嫡子,提拔出这么多废柴一样的家臣时,会做何感想呢?”
对于福冈义清递来的橄榄枝。他会毫不犹豫的接受下来,但是朝仓景镜的心里却没有多少家国天下的忧心,他发自内心的憎恨朝仓家的一切包括他的一门众还有朝仓义景这个家督,他的幼年在野心勃勃的父亲朝仓景高的谋划中渡过。
从小就见识太多阴谋诡计和无情背叛,使得他的幼年教育就缺少道德观和必要的是非观。就在他即将成年的时候朝仓景高的谋反失败逃亡京都。随后又被二次流放彻底从朝仓家驱逐出去,从那以后他的人生就被奚落嘲讽和鄙视所淹没,这让他的心里充塞着无尽的恨意,恨父亲恨従兄弟恨家内的谱代家臣,恨朝仓家的一切,甚至憎恨他自己。
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或许他将会在这股恨意中走上他父亲的老路,然后死在某个武士的刀下成为战功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这一切都在朝仓义景这个自作聪明的家督手里变成另一副模样,朝仓义景有意制衡过分强大的敦贺郡司。就想起大野郡司还有他这么个余孽存在,于是就顺手把他提拔重新夺回失落的大野众军权进而引为心腹。
在他看来或许这朝仓义景还做着知遇之恩的美梦,幻想着朝仓景镜会把这只从高天原伸出来的手臂,当作把他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的大恩人,如此隆恩如同再造他的人生想必也会让他感动的为他效死,但朝仓景镜却从来没这么想过,他只会更加兴奋的冷眼旁观着朝仓义景犯下一个又一个愚蠢的错误,并且不介意从中作梗让这个蠢材更加愚蠢一些。
下午的评定会再开,福冈义清及奏者众就老实许多,由山崎吉家作为评定会的临时主持者召集家臣国人商讨对策,几路国人众也纷纷踊跃发言使得气氛十分的热烈,这就让福冈义清显得十分难堪,想想上午一言不发的景象,心里对这些谱代众的怨恨更增添几分。
或许是说的有些兴奋过头,印牧景忠突然说道:“当初我等就不应该如此草率的撕毁与吉良家的盟约,如果不捅破那层纸我等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起码可以安安稳稳的压制若狭国,把加贺一向一揆交给吉良家来对付,小宰相也不会枉死在三里浜……”
“印牧慎言啊!不要忘记我等可是和反吉良的两家是盟友关系呢!”
印牧景忠也发觉自己有些太大意,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道歉:“是在下孟浪了!其实在下的意思是……”
“意思是亲吉良比亲三好更划算是吗?印牧殿这些年为我朝仓家奉公就领悟到亲近更强一方的道理呀!”奏者众成员高桥景业抓住这个机会大肆冷嘲热讽,又热闹印牧景忠恼羞成怒,好好的评定会变成菜市场再次吵的不可开交。
最后几个重臣家老一直决定评定会就此结束,改日再讨论转交给家督的讨伐条陈,直到奏者众和国人众依次离开之后,朝仓景纪才当着一门谱代众告诫道:“家父一生都在和加贺一向一揆打交道,作为家父的传承者我景纪是支持打加贺一向一揆的!
但请诸君不要忘记当初与吉良家约定的共分加贺国的盟约已经被破弃,实在很难说吉良家会不会在我们拼死拼活打到最后。到头来再被吉良家摘到桃子岂不是要亏的血本无归,更要谨防吉良家在这次的三里浜骚乱中使用什么恶劣的手段暗中鼓劲,不要让我朝仓家甘做那被其愚弄的棋子。”
朝仓景纪的话唤起许多人不好的念头,必须承认吉良家是用能力也绝对有这个心思推动这场刺杀,从表面上可以看出这次三里浜骚乱完全不同于加贺一向一揆的所作所为。尤其是结合加贺一向一揆曾经配合武田家发动春日山骚动的劣迹,更能证明这次的骚动里有吉良家的身影。
加贺一向一揆是群脑袋里充满疯狂与暴力的武僧集团,他们视清规戒律如无误可以拿着太刀杀人放火,敢在佛寺里喝酒吃肉,更敢在寺院里藏污纳垢娶妻生子,这群花和尚什么都敢想也什么都敢做,唯一想不到的是阴谋诡计,唯一不敢做的是亵渎神佛。
吉良义时在畿内的形象非常好,遵守商业规则尊重文化人尊重畿内的宗教自由,尊奉朝廷幕府信守律令法度对待上至公卿下至庶民都没有歧视。更是唯一一个愿意为战殁士卒支付高额抚恤金的武家,总体来说他的形象是完美无缺在畿内的人缘和声望都非常好。
但不足以掩盖他擅长阴谋诡计,手段阴狠毒辣的特点,回想一下这么多年死在他手里甚至被灭族的武家有多少,朝廷幕府可以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欺瞒。黎民百姓被他的宣传所蒙骗。可是势力强大的武家大名却不会被他的假象所骗,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个吉良家是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一厢情愿的以为吉良家没有插手是幼稚的,要清楚吉良义时能够用各种手段击败强大的武田信玄和北条氏康,可不完全是因为他的军力强大武士勇猛善战,没有高超的智略和无所不用其极的狠辣手段,绝对不可能短短几年就蹿升为五国大名。
朝仓家用几代人奋斗几十年才有越前一国,朝仓景纪的父辈就是经历朝仓家草创时期的原班人马,说起创业的艰难绝对比任何人都清楚,因而朝仓景纪比任何人都要忌惮吉良家这支幕后黑手从中作梗,比起朝仓家拿捏吉良的那一张王牌。吉良家手里更多张王牌可以轻易的对付朝仓家。
“这次的三里浜骚动就是吉良家在给我们的严厉警告吗?不!主公险些遇刺是确凿无疑的……这么说来!吉良家或许是存着运气好就杀死主公让我朝仓家陷入内乱,运气不好就震慑住我等不敢轻举妄动,警告我们有的是手段来对付我朝仓家吗?这就有点太……”
山崎吉家的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不过在座的武士都明白他那余音未尽里,大概是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助词来表示自己的惊讶,看起来这个推断是最有可能接近事实的一种,吉良家极有可能插手这次骚动事件,可是偏偏他们又无法抓到吉良家的把柄,即使有千百种怀疑也只能冲着这个幕后黑手干瞪眼。
要怪也只能怪当时骚动发生的时候,朝仓家的武士太心急三两下砍瓜切菜的把刺杀者砍个一干二净,没有活口缺乏证据强行指责就是诬陷,就凭吉良家的手段说不定还能玩出什么花招来对付朝仓家,想想这种可能就让许多武士感觉心中发冷。
朝仓景镜有些意外的打量着始终默默无闻如透明人,五旬开外头发斑白的朝仓景纪,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始终瞧不起的家伙也能把个中内情思考的这么深刻,其中有许多是他自己都没能想到的东西,他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小看这个劲敌的实力。
这场评定会在朝仓景纪的一番告诫中作为结束,没过几天谱代众就拿出一份计划详实的讨伐加贺一向一揆的计划,讨伐仅止于越前坂井郡及大野郡内的越前一向一揆势力,打着报仇雪恨的名义召集两万军势对越前吉崎御坊发起进攻,力争彻底清除这颗埋在越前几十年的钉子。
总体来说就是照抄这几十年来出阵讨伐越前一向一揆的老套路,只是换个名义依旧是按部就班且缺乏新意的进攻计划,福冈义清拿着这份进攻计划在朝仓义景面前大倒苦水,还不忘对谱代众拿出的这套方案大加嘲讽,妄图用这种手段影响朝仓义景的判断。
只可惜这位家督因为夫人枉死正哀痛着,拿着铜镜一愣就是大半天不说话,完全没听到他苦口婆心的进献谗言,最后也只是随手签下花押就要随手把他打发下去,这让福冈义清对家督的表态大失所望。
自己思想前后准备那么久的说辞,竟然没能打动朝仓义景,迫使他不得不拿出杀手锏:“请主公示下,这次讨伐越前一向宗的总大将为谁?是否应当任命朝仓式部大辅景镜殿担任讨伐军的总大将呢?”
福冈义清又耐心的询问两遍,才把朝仓义景从走神中唤回来:“……朝仓景镜担任总大将?怎么让他担任总大将?不是应该让朝仓景隆担任总大将……本家想起来了,让朝仓景隆担任总大将作为过度,现在是应该任命朝仓景镜担任总大将的时候了,就用他吧!”
“可是景纪殿那里该怎么交代呢?景纪殿可是把嫡子景垙推举出来担任总大将的有力候选人……”
朝仓义景不耐烦的摆摆手,对这位追随自己十几年的近臣呵斥道:“啰嗦!本家怎么安排你就怎么做!出问题让叔叔来找本家便是!”
“哈!”福冈义清悄然退后几步转身离去,在朝仓义景看不到的角度露出洋洋自得的笑容,离开天守阁第一件事并不是着佑笔草拟诏令,而是快步返回敷屋把刚才的见闻写下来寄给自己看好的盟友朝仓景镜。
那次评定会上留给他的屈辱让他深切的意识到一个道理,作为家督身旁的近臣如果没有外部盟友的强力支持,那就只能做一介狐假虎威的小喽啰,评定会上受到羞辱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有力武士来为他说话,这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了。
“所以我才更需要你的支持啊!朝仓景镜!”福冈义清一边写还一边喜滋滋地念叨着:“我们可是盟友关系,有我的支持你在能坐稳总大将,以后斗倒敦贺众也要我给你帮助,所以你可要记住我义清的好处啊!”
就在这种诡异气氛的笼罩中,朝仓家决定在八月出征讨伐越前一向一揆,短短一个月里越前两万精锐之士聚集于一乘谷城外,当朝仓义景站在天守阁上看到这两万勇猛的虎贲雄师,齐声高呼着讨伐一向一揆的口号,忽然间感觉心里格外的踏实。
“果然只有强有力的武士团才能捍卫我朝仓家的威严,才是维系我朝仓家称霸北陆的根基,只有他们才能为本家讨伐作恶的一向一揆呀!”朝仓义景才深刻的领悟到朝仓家的强势是建立在强大的亲族一门、忠诚的谱代家老以及这两万效忠他的武士足轻的基础上。
往日里他看的挺顺眼的心腹近臣只是他权力的装点饰物,不能改变朝仓家对一门家臣的极度依赖,朝仓义景暗想道:“权力啊!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让本家仅一言便可动用两万军势报仇雪恨……也正是权力才让本家遇到小宰相又失去小宰相,权力真是地狱恶鬼遗留下的东西呀!”
两万虎贲举行一场简单的誓师大会便开拔启程,他们的目标是越前国边陲的越前一向一揆重镇,这次的首要目标就是越前国一向一揆的大本营吉崎御坊,只要能够成功的拔除坂井郡内的越前一向一揆主力,就不用担心其他地方的越前一向一揆能闹起什么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