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十个女工一时风光无两,上门说媒的人排了好长的队伍。当时十人关系也很好,觉得她们可不比男的差,就商量也要为女的争一口气,提出楼里的女工提出只接受入赘,女的要当家作主,代表女性享受一下之前几千年里只有男性享受的权力。
后来虽说楼里也没真的只许入赘,不外嫁,但当时这栋楼里的女工们活得那叫一个风光又敞亮,走在了时代的尖头潮流上。再往后,随着时代变迁厂制改革,公转私,再几经重组转手,到最后厂子彻底倒闭,女工们的风光岁月也就到了头。
城市另一头从前全是荒土的地区迅速发展起来,汇丰区这样一个工厂旧址聚集的地方就没落下去。女工们也苍老了,嫁了人的渐渐搬离,跟着夫家去新城区居住,留下的就是没有能力离开的几人。
一楼的高颧骨阿姨是当年一个女工的女儿,她遵照母亲的意愿招了入赘的丈夫,生下腿脚不健康女儿后丈夫怕有负担就跑了,再没出现过,孩子在一场高烧后精神失常,那女工没多久后也病逝。
二楼的王招娣找了个农村男人入赘,但很快发现男人好吃懒做,就是为了找个城里女工来吃软饭。最终,在生下秦伟浩没多久,王招娣受不了男人的懒惰和家暴,提出了离婚,把所有存款分给那男的换了个自由身。
至于谭蒙所住的那一间,原本属于一个一直没结婚的女工。那女工但因为年轻时极为漂亮而从未断过男伴,后来未婚先孕生下了个女儿送了人,不久后离世。房子被一个远房侄子继承后空了很多年,直到后来被楼下菜肉铺子的胖婶买下来再放租,就到了现在谭蒙一家人手里。
再楼上的两姐妹相依为命,一直没有嫁过人,各自独居一套房子。
说起楼里的历史,众住户都热情高涨,记往昔光鲜岁月。但当谭茹询问众人案发当晚的事,几人都脸色微变,异口同声地都说睡得早,直到警车开到楼下才醒。然后,几人似乎是不想就此再多聊,就各自以菜都摘好了为由陆续离开。
住户妇人们散去,谭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提上两袋青菜上楼,回到房内看了一眼手中的青菜,随手丢到角落。
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谭茹一边喝着水一边随手接起,听到个陌生的男人自我介绍说是记者,因为王招娣的案子他出过现场,现在希望能跟踪采访一下疑犯当事人家属。
“你是怎么拿到我的号码?”谭茹没有理会邀请,反而问出另一个问题。
“谭小姐你不要太紧张,我没恶意。只是之前写过关于坠楼案件的案件报道,想着现在也许您作为疑犯家属你有想发出的声音。”
“我不想被采访,也没什么想说的,别再联系我。”谭茹简单明了的拒绝后结束通话。
随手将手机丢到沙发上后,谭蒙走到阳台上,抬头仰望看被老树遮蔽的天际,渐渐的又像是想到什么。她重新回到屋里,拿起手机回拨了那个号码。
“你说,你之前做过现场报道?”谭茹问。
“是的,那天我正好离得近,就出了现场,所以才想做个后续追踪跟进。”
“好,我们见一面吧。”
两小时后,谭茹在一家炸鸡快餐店里见到了那个记者,
对方是个走在人群中会很不起眼的年轻男士,虽然谭茹觉得这人看着有些年轻过头,但他说自己是电台的记者,还展示了自己的一张工作证,谭茹也就没再多问。
确认身份坐下后,谭茹还是先问他怎么有自己的号码。记者没有直面回答,只笑着说社会新闻并不是什么秘密,一切相关的人与事,其实很容易找到资料,只要有心就行。
似乎是怕谭茹再追问,记者迅速开始询问谭蒙过往的情况。谭茹简单的回答了几个问题,但都朝好了说,也讲得很模糊,大意是说谭蒙之前是个非常亲和且善良的人,不可能做出杀害一个老太太的事。
当记者开始问第三个问题,想知道谭蒙为什么会用“林慧”这个假身份生活时,谭茹觉得时机到了,鱼饵给得已经够多,可以收线了。她坐起身子,说自己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作为曾亲自到过凶案第一现场的记者,希望自己的疑惑能先得到解答。
急于得到一手资料的记者虽然有所犹豫,但看到谭茹坐在对面,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息源诱惑,实在不能抗拒,于是最终点了点头。
“当时,我大姐被警方带走的时候,精神怎么样?”
“不怎么样,看着很呆,双眼无神,一直低着头。”
“现场围观的邻居很多吧。”
“嗯,很多。一个人掉下来那么大动静,楼上楼下肯定都听见了。”
“当天死者的儿子和儿媳妇,是不在吧。”
“不在,我特意查过,死者的儿子秦伟浩当晚去打牌了,还关了机,一直到天亮后来被警方到麻将馆里找到,现场通知老母亲死了才从牌桌上离开。至于她儿媳妇柳楠,好像是当天跟老公吵架了就离家出走去住了宾馆,想等老公去哄她回家,结果一直到第二天清早被接回去,才知道婆婆没了。”
“哪个宾馆知道吗?”
“顺天宾馆,就在新塘巷隔壁,一个小二层的旅馆。跟案发楼就是背靠背的一条街。”
“你有没有拍到一些现场的照片?”
“有。还有视频。”
“能给我一份吗。”
“这……不符合台里的规定。”
“其实,我接受你的采访也很勉强。要知道案件还没定性,警方没有正式通报,我作为家属也不应该说太多。”
记者很聪明,意识到了谭茹话里的敲打交易意味,最终他点了点头,取出随身的笔记本进行操作,将一些照片调出来展示给谭茹。
看到案发现场的照片和视频,谭茹立即发现了些不合理的地方。
王招娣虽然穿着居家的睡衣,看起来像是在家里休息时被突然闯入,但奇怪的地她却还化着妆,手指上戴着穿戴式美甲。腕上戴有首饰。
并且,她是光着脚。难道她会在这种还倒春寒的天气里光脚在家里走路吗?
还有,人从二楼掉下来,照理说最近的一楼应该立即听到,就现场照片来看,一楼那户人家的灯是亮着的,家里有人,怎么会还要等两个小时后才被其他人发现,这很奇怪。
以及,所有现场围观的住户们,都穿戴得过分整齐周正,全然不像是忽然被惊醒下楼的仓皇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