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接近我,争取帮我代理是冲着炒作去出名,那是随口扯的。当然,你也想让我都这么想,就算发现你目的不纯,最多就当你就当你是个贪图名利的人。不过,你也答应的太快了,好像迫不及待,也很高兴我是这么想的,我反倒觉得,你还有点别的想法和出发点。
按年龄推算,颜锦书母亲,也就是那位女记者追踪报道我父亲的案子时,和你那位副主编朋友应该都在新知日报供职。当时的你,应该还是个年轻学生。后来女记者封笔退出行业,所有东西留在报社,连她自己的家属都没去取,或者说忽视掉有那样的东西应该去取。反倒是你这样一个看起来应该毫无交集的外人想办法拿到了,还小心珍藏起来。这其中,如果说没有不被外人知晓的内情,是很难解释清楚。”
“谭小姐,有时候你说话,很令人不舒服。”
“我知道,人被戳中逆鳞软肋时,都会不舒服,还会愤怒,抗拒。我令你不舒服,那是因为我说到了点子上。”谭茹微笑着直面吴君诚的不悦,随后侧手示意,说:“我时间有限,今天还要去别的地方走一趟。吴律师,这样让我猜来猜去的推测其实没多大意义,也不中听,还是言归正传,打开天窗,由你自己说说吧。”
吴君诚低头想了想,心中明白,谭茹能这样坐在这儿说这些话,必然是已经从别处得到了不少信息。一如谭茹所言,与其被人当作件台面上的标本一点点解剖,一块一块的皮肉被掀开,他其实宁愿自己来个更直接的了结。于是,在将唇线抿紧撇了撇,整理了一下思绪后,他开始说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
二十余年前,灭门案发生的时候吴君诚还是在校生,初入大学,心怀壮志,很崇拜历史上的法家思想,坚信这世间最公平公正的度量尺就是法律。他的理想是将来能手持律典匡复正义,拨乱反正,就像是江湖小说里的剑客侠士,逞强扶弱,主持公道。
梅氏庄园灭门案因为很轰动,被当作学习分析案例拿到课堂上进行解析,又被老师布置成模拟作业。因为老师有些人际关系,请来了当时对案件进行跟踪报道的记者当客座授讲嘉宾,也就是颜锦书的母亲。
颜锦书母亲做为媒体人,她坚信的那套公正透明,为社会发声的理念,几乎就是吴君诚对法律信仰的另一个模版。虽然只是短短半个小时的客座交流,吴君诚在心里敬仰起这位优秀的女性新闻工作者,所以在课后他壮着胆子上去打招呼,表达自己对她的欣赏,并以求教为由要到对方的邮箱地址。
作为一个已经颇具声名的记者,颜锦书的母亲并没有轻看这个平平无奇的学生,不仅留了邮箱,还给了他一个电话,让他有需要时可以拨打。
几天后,吴君诚收到颜锦书母亲寄来了物品与资料,为了体谅他作为穷学生,并没有条件上网,都是精心打印好的纸质文件,还有一套钢笔,一些书。
颜锦书的母亲说那些书是借阅给吴君诚的,还玩笑着提醒说都是自己的藏书,要他有借有还。但吴君诚明白,那是这位聪慧的女性以一种温和的手法在保护他的尊严体面。有借有还,就是给他一个可以持续与她保持通信往来的合理理由,而不显得唐突巴结。
自从到了大学后,吴君诚就清楚直观地知道,虽一样生而为人,但人与人从一开始就有太多不公平。他作为小地方小地方的寒门子弟,是靠苦心求学才一路走到大学。能和其他人坐在同一间教室,是他用尽所有精力、尊严,全家的生活品质作为牺牲才换来的。而他身边的同学条件都比自己好,上大学更多的像是人生中的一小段平直道路,打发一段无聊人生的从流选择,就像吃饭睡觉一样顺其自然。
那种,你拼尽全力才爬到井口,却发现井沿外面不是海阔天空的高台,只是别人脚底平坦大道的感觉。以及,他发现自己所坚信的正义至上,学以自强的信仰在这儿根本不存在。甚至,那些想法被说出来时,他就像是个单纯幼稚的异类被笑评一句“天真”的一切种种,一度让吴君诚他陷入自卑又敏感的怪圈,开始怀疑与其他人格格不入自己是不是全错了。
是颜锦书的母亲让吴君诚明白,不是自己错了,而是这个世界错了,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错了。他与颜锦书母亲那样的人才是同类,不只限于一朝三餐,吃穿住行的享乐,还有着理想与信仰。
颜锦书的母亲在邮件里开导他,不要担心自己是不合群的少数派,因为信仰是极少数人才会在灵魂中闪出的星光。而这个世界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信仰,从出生到死亡,都不会去思考自己的意义。他们迷茫,懒惰,愚蠢,又还为这些懒惰愚蠢而自诩优越通透,其实才是真正的愚蠢。因为蒙住双眼,所以将黑暗当作全部,才把描绘光亮的人当作异类。
颜锦书的母亲与吴君诚在大学期间一共只见过一次,就是初次会面的那次讲座,但在整个学生时期,两人都保持着邮件往来。
因为知道吴君诚家境不好,并没有太多额外的力量去看外面的世界,颜锦书的母亲就将各种书籍和知识资料搜集到后借给他,也会在他迷茫时给出一些建议。因为是家中唯一读过大学的人,知识面的受限使吴君诚面对各种选择时是没有人可以商量,颜锦书的母亲填补了这样一个亲人缺失的位置 。
虽然也想过,这种即疏远又亲近的关系,完全是出颜锦书母亲本性的善良,随手花费一小点时间对一个年轻人的给予些教引帮助,对她来讲或许并无特别之处。但对吴君诚已经是一种难得的,独一无二的情谊,如一道光,一个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