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很少见到如鲁哩堪这般勤快的人。
勤于用脑,也勤于动手脚。
期间有一会儿楚河自己都闲下来了,让伙食部的人送了壶类似咖啡的提神饮品过来,招呼鲁哩堪一起休息会儿,然而人家表示根本没空。
这家伙甚至连部分人工智能的活儿都抢过去做了,除了求知若渴,大约也有几分努力表现自己价值想留下来的成分在。
苦命人,总比正常人更渴望进步,因为受够了苦日子,所以祂们不忌惮付出常人觉得过多的代价。
如果没有这种觉悟,那就只能混吃等死。
“我原本也觉得自己命不好,可是看到你,我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资格说苦。至少我从来没为生活烦恼过,所以想想,我的苦恼也许不接地气。”
楚河有感而发的说道。
鲁哩堪目不转睛盯着小小机器人工作,手里有样学样,似乎有些敷衍的回道:“有人在尘埃里苦苦挣扎,有人在云端上拼命奋战,世界给每个人的分工是不同的。”
“老师您也许从来体会不到生活的艰苦,但您一旦艰苦,或许就涉及到了生存。我的烦恼和您一比,才是没资格说苦。”
“叔叔告诉我,不可以埋怨生活,因为世上绝对还有很多人比我难熬。我所经历的,不过是些钝刀割肉,还有的人可是站在悬崖边,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我们都要过好这如履薄冰的坏日子,未来不一定会好,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楚河不禁错愕。
话唠依旧是话唠,心思放在旁边,也能完完整整说上个大段。
楚河以为祂前面铺垫那么多,最后会做个励志的总结,譬如阳光总在风雨后,将来总会好的之类。
实际祂看待未来的眼光,却是实打实的悲观。
祂认为现在的努力,对以后不一定有裨益,努力,是因为别无选择。
但楚河好似在祂身上感受到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那种,明知苦难可能会延续,仍不自甘堕落咬牙拼搏的韧性。
仿佛开在石缝间的一朵倔强的野花。
“你鼓舞了我。”
楚河笑着说道,他的处境令人无奈,缺少类似的力量。
鲁哩堪这才把目光转过来,咧开嘴回以不太好看的笑容。
楚河随后又貌似漫不经心,问道:“你刚才说我一旦艰苦,或许就涉及到生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鲁哩堪否认道:“见您第一面,我就知道您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感觉您可能有点颓丧,想劝劝您。”
是这样吗?
也许是。
也许不是。
楚河懒得去追究真话还是谎言,反正此时此刻,他是被打鸡血了。
“保持战斗吧,我们人生中本就有很多事是徒劳无功的。”
……
鲁哩堪与月光族并不是同个人种,祂和庄敬遗族可能是近亲,也或者就是个庄敬幸存者的孤儿。
祂脸上有和娑娜相似的斑纹,眼睛也大,只是相比娑娜,祂的身形有些佝偻,瘦得过分,如果不是人种特性,那就是营养不良导致的发育畸形了。
那瘦小的身体中,像是有用不完的能量。
楚河安排的工作结束,鲁哩堪兀自拿出笔来,用随身携带的一个本子做起笔记。
“走,带你去伙食部吃顿好的,今天你比我辛苦。”
楚河拍拍新收的学徒,并不吝啬把阿里娑娜对自己的好,延续到自己的学生身上。
刚出工作室,一名守门的岗哨士兵小跑到近前。
“助手先生,有人找你。”
“找我?”
楚河在这个地方拢共不认识几个人,除了鲁哩堪来报到,实在想不出有谁找他会找到驻军基地来。
许是矮大叔来探望祂心心念念的侄子第一天工作如何?
可要来也该是白天来啊,这会儿天都黑透了,外星人喜欢夜行?
“问对方找我做什么了吗?怎么大晚上来?”
楚河示意鲁哩堪拿着祂的身份牌先去吃饭的地方,自己则跟着士兵往西边广场大门走去。
士兵回答道:“不是刚到,很早就来了,就午饭前后吧。我们的人来通报很多次了,但是你工作太投入,工作室大门紧闭,不过那人也是真有耐心啊!硬等等到现在!”
这么头铁?
“是个挺矮的中年人?”楚河问。
士兵说道:“不是啊,是个女人,矮也不算矮了吧……不瞒你说,在我的审美里,那可是个大美人,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人!特别是那双红色的眼睛,啧啧!”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楚河哪还能猜不到来的人是谁?
下意识他就想往回走,直接让士兵逐客不见。
但转念想到矢娜硬生生从中午等到星夜,到底还是心软了几分,乘快速通道来到大门口,见到面色有些苍白的红眼女人。
矢娜似乎病了,气色不太精神,楚楚可怜的模样带着些许憔悴。
“我以为你今天也不会见我。”
委屈之余,语气里并没有想象中的怨气。
楚河问道:“所以你昨晚真去等了?”
矢娜反问:“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我倒是想放弃,可我又怕,万一你良心发现,去找我的时候找不到我。”
楚河哑了下去,无从回应。
身后的士兵则提醒道:“助手先生,既然真是你的朋友,赶紧带人家进去吧,最近天黑以后挺冷的,她本来就咳嗽得厉害,穿得又这么单薄,别再在这儿冻着了。”
矢娜赶紧补充道:“我可不是等你等生病了,我本来就有病!”
“呃,好的。”
楚河同时回答了矢娜和士兵两个人,有点想笑,笑不出来。
矢娜的解释无疑很刻意,说话也一点不考究,哪有人说自己有病的?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
伙食部成了深夜食堂,偌大的区域只坐了楚河三人,空旷中一时无人开口,格外安静。
矢娜显然不认识鲁哩堪,鲁哩堪却认识这位月光族主家的新媳妇儿,吃着吃着,主动打破氛围,向楚河说道:“老师,我跟月光族的人关系不好,您可以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出去说。”
楚河暗道这孩子不懂事,把人带到你面前,就是想拿你跟月光族那点瓜葛吓唬她,你这一表态,以后人家不是想来就来?
“你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先走吧,是回你在外面住的地方,还是我在基地里给你安排个房间?”
他挥挥手撵人,既然失去震慑价值,就没必要让鲁哩堪参与进接下来的谈话了。
鲁哩堪说道:“搬家很麻烦,我还是出去住。”
“那就去你的吧。”
“好的,我先走了老师。”
鲁哩堪规规矩矩收拾好自己那份餐后垃圾,告辞离开。
剩下楚河与矢娜四目相对,又是陷入无话可谈的氛围当中,或多或少是尴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