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源本想回老宅看一看,但又怕应悦觉得自己是临终的怀念,所以只好作罢。
苏应悦这几天眼睛都红红的,苏承源一见到就直轰人:“回去照顾家里的小朋友,省得你在这儿胡思乱想”。
艾笙虽然有时候会担心得睡不着觉,但在老人面前却从不表现出来。
在他动手术前两天,恰好是周末,艾笙在家里做了苏承源心心念念的春饼带去医院。
苏承源最近闭门谢客,所以很清净。
他开始静养,每天只在病房里翻翻古典小说。
那些书都已经泛黄,看起来年龄与他差不多。书页的边已经卷了起来,老是看到苏承源一次次压平整。
他戴着老花眼镜,有时候看着那些文字,半天也不翻页。
艾笙也在旁边忙自己的事情,两人互不干扰,但又不觉得清寂。
偶然艾笙看到这些小说里竟然还有批注,小小的簪花体,用极细的笔触写就。
“这些都是你奶奶写上去的”,苏承源遛弯儿回来,说道。
他现在的步子不如以前快了,否则会产生心悸的感觉。
“哦,奶奶的字写得真好看”,艾笙拿了一个烟灰缸压在书上,试图把卷边压平整。
苏承源坐到沙发上,“她没嫁给我之前喜欢这种粘粘糊糊的小说”。
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作品。
只是想念亡妻罢了。
“她的性子比较执着,就是靠那股拧劲儿嫁给我的。应衡身上的性格估计就从她身上传下来的”,苏承源笑了一下。
“艾笙啊,如果有一天他犯了错,你也会跟他过一辈子的”,他忽然说。
艾笙觉得好笑,“为什么这样说?”
苏承源叹道:“即使他绑也会把你绑在身边”。
“又在说我坏话”,苏应衡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从老宅带出来的书。
他不满地瞥了苏承源一眼,“您没事就爱打小报告,艾笙昨天一直拉着我逼问那些我已经忘光了的事情”。
比如说老头子跟艾笙说的那句:苏应衡从小就招女孩子,读小学就有人给他送情书。
艾笙回到家非要看女孩子曾送他的书信,他哪里有那些东西,早就把别人一腔柔情喂给垃圾桶。
苏应衡把腋下夹着的书本放到桌上。“后天手术,多拿了几本,等手术完了接着看”。
他说话间总带着对老人无限的信心。
苏承源点头,“我要是没挺过来,一定要把我的骨灰放在你奶奶旁边”。
他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声音平静,放佛早就等着这一天。
怀着这样冷静的态度,苏承源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
艾笙本来要跟导员请假的,苏承源坚决不许,她只好浑浑噩噩地去上课。
一直等着苏应衡的消息,艾笙都快把手机给捏碎了。
直到他发短信来说手术很成功,艾笙心里的石头才落地。
她激动得简直想大喊一声。
下了课之后,她一路跑到家里的汽车旁,开门跳上去。迫不及待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门口,她刚下车,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一到清逸身影就冲进门内,气喘吁吁。
艾笙看着正赖在后排不走的病号服。
他脸色仍然苍白,双眼皮明显,眼睛很大。
这双与世无争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人的时候,会不禁心软。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艾笙直接他遇上了难事。
“家,回去”,男人声音细如蚊蚋。
“那你家在哪儿?”,艾笙问道。
病号服抿唇,一派思索的模样。
可还没等他想起来,急促的脚步声就过来了。
“他就在车上!”,一个健硕的男人指着艾笙他们这边。
艾笙循声望去,是病号服的几个护工。准确来说,他们更像看守犯人的狱卒。
还没等艾笙做出反应,几个男人一拥而上,把她挤到一边,将病号服从车内拉了出来。
“林少爷,现在镇定剂都不管用了,竟然骗过我们几个的眼睛偷跑出来。您这一跑不要紧,我们几个就得吃挂落,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吧,住医院有什么不好,整天锦衣玉食地伺候……”,其中一个护工冷冷地抱怨,看向病号服的眼神带着不屑。
在他眼里,病号服更像是会移动的垃圾。
病号服被几人架着,嘴里“啊啊”地嚎着,清秀的面容也开始涨红,很不愿意合作。
艾笙这才发现,他没有穿鞋。
“他不愿意你们就别强来”,艾笙看不过几人粗鲁的动作,出声阻拦。
其中一个护工两手揣在裤兜里,似乎是几人中领头的那个。他嗤笑一声:“这位小姐,别人的家事您就别掺和了,省得惹一身骚”。
病号服艰难地拧身,回头凄楚地望着艾笙,满眼祈求。
艾笙想起上次眼睁睁看他被五花大绑,却忙不迭逃走,这次同样的情况,再不能坐视不管。
她上前去,板着一张脸推开架着病号服的两个男人:“他自己会走!”
“你别是看上他了吧,这位少爷脑子有毛病,有句成语怎么说来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中一个护工当着病号服的面就开始逗趣。
艾笙有些生气地瞪过去,“有病还能治,心黑了可漂不白。他又没干作奸犯科的事,干嘛要关着他!”
“小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该干的事。因为人家不一定领情,乖乖地呆在你的温室吧”,意思是该干嘛干嘛,别多管闲事。
几个男人步子大,很快架着人走了。
艾笙深吸几口气,闷闷地往住院部走。
苏承源还在icu,过了危险期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苏应衡兄妹都在玻璃房外盯着,在场的人都静悄悄地,怕吵到里面的人睡觉似的。
苏应衡倚在墙壁上,面色纹丝不动,像在发呆。
他很少有这种放空的状态。
艾笙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衣袖。
“来了?”,苏应衡包住她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
艾笙透过玻璃墙往里看,老人的脸色青白,身边各种测量仪器环绕。
睡得很熟,很安详。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没什么胃口。苏应衡吃得更少,米饭几乎没动,只喝了一碗艾笙帮他盛的汤。
他神色间有些憔悴。
艾笙忍不住多瞄了他几眼。
“看我干嘛?”,苏应衡用公筷给她夹菜,把她碗里堆出一座小山来才甘心。
“你这样大家会误会我是个吃货”,艾笙苦恼地皱脸。
苏应衡摸摸她的脑袋,“我知道你不是就行了,他们的意见不重要”。
“喂,我们都在场呢,别把我们当透明”,苏应悦不满地撇嘴。
艾笙就指着她跟苏应衡说:“那是一团喷着香水的空气”。
连戴澜和蔡姨都忍不住笑起来。
氛围终于那么凝重了。
吃完饭,庆庆哭唧唧地打电话来要妈妈,苏应衡就让她和段明商先回去。
他和艾笙留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苏承源就醒了,只不过艾笙那时候已经去学校,苏应衡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发送给她。
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苏承源被转到了原来那个病房,苏应衡又忙了起来,整天不见人影。
苏承源对此有个很形象的比喻,“热恋期一过都这样”。
苏应悦听后笑得前俯后仰。
这天艾笙意料之外地接到了言子歌的电话。
三舅妈还是那副温婉口气,“艾笙,好一段时间没见你,最近也不到庄园来玩儿。连老爷子也问起,还问家里的下人是否伺候得不精心,惹你不快”。
如今她地位特殊,下人哪儿会找她的茬儿。无非是借此打探她是否对江家某些人心有芥蒂,所以不肯登门。
艾笙的理由正当,“我已经开学了,整天上课,也没时间探望家里的长辈们,外公没生我的气吧?”
言子歌一算时间,可不是已经到了开学的时候。便笑:“老人家最疼你,哪里会生你的气。就是想你罢了,你也知道人老了,总想着子孙承欢膝下”。
难道她打来就是为了叙旧吗?
艾笙犹豫着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言子歌似乎才想起正事,“最近想挑一幅画送给友人,但我对画的了解不如你深。江越倒是对这些了如指掌,可就是性格太闷,跟他一起逛画展简直能闷死”。
想想江越除了画画之外,事不关己的性格,陪长辈逛街,铁定尴尬。
星敏母女对她一向亲近,艾笙也不好拒绝,便说:“时间您来定吧”。
“今天下午你完课时间早吗?”
艾笙拿出打印好的课表看了看,“嗯,只有两节选修课”。
“那就今天下午吧,先在咖啡馆碰面,然后我们在一起去画廊,地址一会儿发到你手机上”,说定之后,言子歌挂断电话。
她靠在沙发背上,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劲。
虽然是林家故意隐瞒儿子从小自闭症的事实,想要把星敏拉到火坑里。
但他们三房要在大股东中间争取更多的盟友,就不能得罪林家。
所以拒绝林家后,哪怕并不是自家的错惹了对方不快,也要咬牙把这口气咽下去,在中间周旋,缓和关系。
杨舒和林家的当家太太蒋如梅关系一向好,所以有她说情,总算没有让两家闹得太僵。
到底欠了杨舒的人情,所以当她说让自己帮着将艾笙约出来,言子歌便应了下来。
可杨舒一向看不惯艾笙,更别说后者掌握了股份之后,更妒意大发。
现在只祈祷,杨舒那个蠢货不会给她惹事。
艾笙下了课之后,便去了言子歌指定的咖啡馆。
里面的装修很大气典雅,很有档次。当艾笙跟侍应生说她找言女士的时候,对方把她领进了一个带屏风的包间。
可等侍应生一离开,屏风后面突然冲出三四个壮汉,用一块泡过药水的毛巾死死捂住艾笙的口鼻。
她剧烈挣扎几下,刺鼻的气味冲进体内,挥舞的四肢渐渐无力垂下。
艾笙彻底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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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陌生房间里,窗户被道钉死了,她原来的衣服被剥光,身上只剩一套内衣内裤。
这个发现令她脸色惨白,她活动了一下身体,除了头晕并没有什么痛感。
看来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艾笙不禁松了一口气。
必须尽快出去,否则扣押她的人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她拥着被子,赤脚下床,周围除了简单的家具,什么都没有,更别说电话之类的通讯工具。
把房间翻来覆去搜索了一遍,艾笙发现连牙刷都是粗柄的,怕她想不开自杀么?
一无所获,艾笙心乱如麻。她忘了一眼窗外,是携带着危险的夜色。
苏应衡要是知道她失踪,不知道会多着急。
恐惧和不安堵塞着整个躯干,艾笙抽了口气,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她告诉自己,越是这样危急的时刻越不能慌乱。
这时候门被扣了两下,并没有被打开。只是门中央开了一个方形门洞,一个餐盒被递了进来。
“吃饭了!”,粗嘎的女声传了进来,她的声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张不近人情的面容。
艾笙扑过去,并没有接过饭菜,她喉咙里冒出冷静但又满是怒火的质问:“你们把我抓到这儿干什么!这是犯法的!”
女人冷笑,“犯法?有本事你找警察啊!老实点儿,别耍什么花样”。
说完把餐盒往她胸口一推,艾笙趔趄往后退了一步,门洞被无情地关上。
“哐”一声脆响,把自由关在了外面。
艾笙把餐盒放在床头柜上,没动。
她怕对方会在里面下药。
这样的环境下,人不由自主地风声鹤唳。
晚上她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小时,天就亮了。
她用牙齿咬,用手撕,将凉被分裂下来一块,围在身上,做成一条简易的裙子。
或许房间里有针孔摄像头,她可不想自己裸露的样子被人看去。
相比昨天的惊慌失措,今天她冷静很多。
坚信天无绝人之路,她洗漱完之后,对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打气。
到了中午,房门猝不及防地被人打开,一个清瘦身影被塞了进来。
门重新被关上,艾笙瞪着眼,看向木头一般的男人。
竟然是那个病号服,他身上只有一条平角内裤,身姿和他的气质一样挺拔清秀。
只是他的肌肉很薄,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
艾笙全身的血液乍然冷寂,他们两个身上都被剥光,想让他们两个做某件事的企图逃跑不言而喻。
这件事言子歌知道吗,难道她也是幕后推手之一?
艾笙觉得自己被困在一团梦魇般的迷雾里。
心里的平静再也坚持不下去,艾笙扑到门边,大力拍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掌心被震得通红,无力感油然而生。
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她停下动作,扭头看向病号服。
他还是一动不动,睫毛轻颤。
虽然他的行为怪异,但艾笙对于他的警惕小过未知。
“你有办法出去吗?”,他一定和抓自己来这儿的人有关系,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让他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病号服摇了摇头,走到床边,倒头大睡。
和赤裸的陌生男人呆在同个房间,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艾笙坐在墙角,两手抱住膝盖,脑子里有很多恐怖的胡思乱想。
床上的人却很随遇而安,呼吸缓慢均匀,像已经习惯了。
他每一个翻身的动作都拉紧了艾笙的神经。
指甲把她的掌心都掐破了。
等他睡饱,天色已经晚了,还是那个恶形恶状的女人送饭,递了两个餐盒进来。
林宴拆开其中一份吃了,才把另一份放到艾笙手边。
艾笙抬头,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眸。从他脸上读出了担忧。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证明饭菜没有问题。
艾笙已经饿了一整天,胃里一阵虚弱的蠕动。
不幸中的万幸,病号服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
艾笙拆开餐盒,快速解决掉了晚饭。
她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你叫什么名字?”,艾笙终于不那么害怕会被他侵犯。
“林……宴”,他说话慢,一字一顿,但很清楚。
艾笙总觉得这名字耳熟,突然眼睛一亮,想起来是江星敏相亲对象的名字。
那他姐姐就是林馨。扣押她的是林家人?
艾笙眼前的迷雾散开一些,她又跑到门口拍门:“林馨,我知道绑我来有你的份儿!虽然不知道你的最终目的,可你想清楚了,最终结果不是你们林家可以承受的!我是苏应衡的太太,你听着,苏应衡早就和我结婚了!”
她大喊大叫,哪怕知道林馨并不会相信,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这也是一种宣泄。
林宴看着她的背影,一声不吭地磨着一只筷子。
外面仍然一片死寂。
晚上林宴霸占了整张床,艾笙只能缩在地板上打盹。
疲惫的一天又过去了。
第二天外面下起了大雨,房间里变得阴冷。
门洞里不仅塞了饭菜,还有两件衣服。
都是男款,留给林宴的。
林宴扔了一件宽大的衬衫给她,艾笙也不扭捏,套在外面。
可这天的饭菜林宴吃了两口就不动了,也不让艾笙吃,全扔进垃圾桶。
可他躺在床上,仍然全身发热,血脉躁动,脸颊潮红。
艾笙紧张地扑到他身边,“你……你怎么了?”
“唔——”,他难耐地呻吟一声,手指抓紧了床单。
“林宴!”,艾笙又叫了他一声。
然后朝门外求助,“快开门,林宴生病了!”
“他没病,只是想要女人而已”,门外的女人阴森说道,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等着听壁角。
艾笙并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观察了一会儿林宴的反应,心里悚然一惊,他们在饭菜里下了药。
她心慌意乱,贴紧了墙壁,小脸惨白,黑长的头发黏了一股在颊边,只觉得林宴剧烈起伏的胸口触目惊心。
林宴呻吟一声,克制着身体里澎湃的欲望。他伸手朝床头柜摸索,把磨尖的筷子捏在手里。
可是四肢绵软无力,他手一抖,筷子就掉在床单上。
“你过来”,林宴嘶哑道。
艾笙警惕地问:“干什么?”
“把这只筷子扎在我腿上”,这是他最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艾笙明白,他想借着痛感提神。
她走过去,颤抖地拿起筷子。
可对着他白皙无暇的大腿,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最后一咬牙,跑到浴室接了一杯水泼到他脸上,“好一点了吗,或者你洗一个冷水澡”。
林宴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比艾笙更苍白。
他突然起身,用力往墙上撞去,脑袋瞬间血流如注。
“你干什么!”,艾笙过去拉住他。
林宴一把将她推开,艾笙跌倒在旁边。
他又朝墙上撞了第二次。
鲜血打湿了他的衣襟,很快一片血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血腥味。
“别撞了!你别撞了!”,艾笙惊声尖叫。
林宴倒在血泊里,呼吸微弱,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用像我一样……”
------题外话------
林宴是个好青年,他和江星敏有绕不开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