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迫在眉睫,画廊里的员工忙得团团转。
“妈呀,真是忙破天际,还好下周画展就要开始。否则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折腾”,李阿姨垂着酸痛的腰背道。
“画展开了有什么用,要是效果不好,还是一样吃挂落”。
刚进门的主管听后,对这话很认同,“所以为了拉人流量,得请几个重量级的嘉宾”。
众人听后,心里皆是一突。
就像怕被老师抽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样,纷纷垂下眼睛。
“你们这样不配合工作,怎么当社会主义接班人?”,主管叹气。
李阿姨接话道:“哪有那么容易”,眼睛瞄到段明屿,打趣道,“不如让小段在画展门口发宣传单,肯定能拉动人流量”。
办公室里一阵哄笑。
段明屿扬了扬嘴唇,“我来这儿可是卖艺不卖身啊”。
主管也笑,末了摆了摆手,“说正经的,老板对这次画展非常重视。不管成不成功,大家都要出去跑跑门路”。
然后他老人家把人物分配下去,背着双手走了。
办公室其他人皆愁眉苦脸,“我们又不是业务员,哪有那么好的资源?这不是逼唐僧吃肉么”。
“你这什么破比喻,明明是在逼猪八戒不近女色”。
艾笙坐在工位上摇头,大家的心都宽着呢。
她虽然是实习生,但主管也死马当活马医,也让她找一个嘉宾。
苏应衡最近脱不开身,而且他太大牌,恐怕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得露馅儿。
艾笙沉吟一会儿,还是拿了两张邀请函,开始认真地写起来。
她邀请的人是上次在俱乐部认识的曹欣曹柔那对姐妹花。
她俩打过几次电话,邀艾笙出去玩儿,但因为有工作,她便没能空出时间来。
这下可算两全其美。
等周末的时候,艾笙约了曹家姐妹出来,把邀请函给了她们。
姐妹俩都是真性情,笑眯眯地应下了。
“还有件事请二位帮忙”,艾笙说道。
妹妹曹欣活泼一些,立刻热心道:“尽管开口”。
艾笙眨了眨眼睛,“画廊里并不知道我和应衡的关系,希望到时你们不要点破”。
曹欣“嘿嘿”地笑:“这算不算角色扮演?”
曹柔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影”。
这件事轻松解决。在第二天的早会上,几家欢喜几家愁。
请到嘉宾得这么脸上有光,没完成任务的则脸上讪讪,无精打采。
段明屿刚好坐在艾笙旁边,看她趁主管滔滔不绝的时候,在纸上画图,悄悄问道:“你请了谁?”
艾笙扭头,撞进男孩子温凉的眼眸。
“就两个朋友”,她说,又反问,“你呢?”
段明屿笑了笑,“我帮主管拍了几张全家福,逃回这一劫”。
艾笙遗憾摇头,“我怎么就没想到行贿这一招呢”。
段明屿似笑非笑,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他调侃般的暗示让艾笙啼笑皆非。
“有什么喜事,非要现在说?”,主管严肃的嗓音拔高,目光死死盯着艾笙和段明屿。
会议室里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们身上。
段明屿的身体往前倾了倾,挡住主管落在艾笙身上的目光。笑容如三月暖阳:“我们在讨论画廊嘉宾的事情”。
主管有了些兴趣,“哦?”
“可还没讨论出所以然,就被您打断了”。
众人:“……”
轮到朱朱发言的时候,女孩子显得神采奕奕,信心百倍。
她说自己已经在跟一位画廊的svip接洽,很有希望让对方过来站台。
主管大喜过望,夸道:“做得不错,手里的人脉都动员起来。总能凑成个小型名人会吧。大家都要向朱朱学习”。
朱朱脸上绽放出笑容,挺了挺胸。
“我这可不算什么。昨天看艾笙在写邀请函,她肯定比我效率高”,朱朱面上谦虚地说。
不折不扣的下马威,艾笙淡淡说道:“我就请了两个朋友过来”。
朱朱惊讶地掩嘴:“主管说了要请名人的呀,分量不够,岂不是拉低画廊的档次?”
你能有多高贵的朋友,这话连艾笙也一同讽刺了。
艾笙停下收拾文件的手,目光沉甸甸地望过去。芙蓉如面柳如眉,不笑的时候刚柔并济。
“只有名人才配看画展吗?那你我岂不是更不配?”
朱朱脸色也冷下来,“这不是我说的,是主管吩咐”。
主管果然皱了眉,“艾笙,这可不是逞义气的时候”。
艾笙绷直唇线,“我知道,所以门票肯定没有白送”。
说完她大步离开。
画展场地要提前布置好,所以接下来艾笙都很忙碌。
终于到了展览前一天,几位站台的画家已经抵京,住进酒店。
而现场的各类器材也在紧锣密鼓地调试。
大家都在检查有没有遗漏的时候,门外突然来了两辆豪车。
朱朱见了眼前一亮,赶紧跑出去,没给司机机会,亲自给汽车后座的人开门。
“周太太!”,朱朱激动得脸颊发红。
那急切的语气,比看见亲妈还亲。
没错,朱朱邀请的人正是周楷理的太太梁嫣。
论京里世家的地位,周家无人能缨其锋。
周家老大老二皆手握重权,老三则是国企的一把手。
但几方家眷,就只有周楷理的太太还在人世。
所以梁嫣的主母地位,谁也难以撼动。
能请到她,画廊里的各位领导不刮目相看都不行。
这样一想,朱朱眼睛里的亮光闪了闪。
结果等人出来,她却怔了怔,是个高头大马的汉子。
一身黑色西装,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朱朱脸上的笑容僵掉了。
在她尴尬间,后面那辆车里下来两位气度谨然的女士。
两个人衣着端庄华丽,恰好是林一如和梁嫣。
梁嫣扫了朱朱一眼,“一如,你画廊里的员工倒是热情”。
语气不温不火,明摆着是在给林一如找台阶下。
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过来给人开门,实在失礼。
林一如还没下车就变了脸色。
梁嫣不想场面难看,所以先出声调侃。
朱朱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脸上被火烧着了一样。
她余光瞄见迎出来的同事,大家都在跟林总和周太太打招呼,对她的漠不关心,恰好是最刺眼的鄙夷。
朱朱整个人如同木乃伊一般,僵在北风里。
梁嫣和林一如被画廊众工作人员簇拥着往里走。
两人身上都带着一股书卷气,华服锦衣造型妥帖优雅,连走路的姿态都让人向往。
撇开身份,两位的修养已经有别于其他人。所以那一句句婉转的巴结,都不让人觉得卑躬屈膝。
艾笙走在最后头,因为挤不上去。
只是梁嫣偶尔会丢来你知我知的一撇,让人慰藉。
艾笙还真怕当面被她老人家戳穿。于是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画廊的布置已经八九不离十。经理和主管细细地汇报。
梁嫣拍了拍林一如的手:“外面吵,你跟他们进去说吧,我四处转转”。
两人是多年好友,林一如也不跟她客气。
和属下走向后面的工作间。
梁嫣谢绝了解说员的陪同,一个人静静看画。
眼睛扫了一圈,忽然看到那道窈窕纤细的身影正专注地看画。梁嫣不禁走到艾笙旁边。
面前的画的确给人一种凝神静气的美。
无边无际的花海,如同姹紫嫣红的星辰。大气壮观,但仔细看,每一朵都细腻到花瓣的纹路。
花间有一道小小的倒映,看不见人,只露出一双白嫩的小脚丫。
看了好几幅,就属这幅最让人倾心。
当梁嫣扫到作品简介的时候,脸色一变,这是江怡杉的画!
艾笙一扭头,被梁嫣冷冷的表情吓了一跳。
这位舅妈最端庄从容,能让她勃然变色的事务,大概是一桩了不得的秘密。
艾笙试探着叫了她一声,“舅妈?”
梁嫣回过神来,脸色恢复平静,一时间忘了露出平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
“有喜欢的吗?”,她淡声问道。
艾笙指了指墙上:“面前就是”。
她对母亲有种天生崇拜,不管其他画师多有名,也觉得母亲是煜煜星光中最两眼的那个。
“江怡杉的画倒是不错”,梁嫣平心而论。
“是啊,这种神形兼备的画法她练习很久才成功”,艾笙眼里不禁浮起回忆之色。
梁嫣狐疑地扭头,“你对她很了解”。
艾笙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来不该瞒着家里的,她是我妈妈”。
梁嫣整个人都冻住了,就像一座无生命的雕塑一样。
她眼睛里搅起一阵漩涡,把倒映在眼眸里女孩子的身影渐渐淹没。
梁嫣深深吸气,无数种猜测走马观灯般地闪过。
“你竟然是她的女儿……”,梁嫣失神自语道。
艾笙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便问:“您认识我母亲?”
梁嫣抿唇,神情漠然,“不认识”。
然后像是一刻也呆不下去,扭头走开。
留下艾笙一个人,一头雾水。
相比艾笙的困惑,刚从设备室里从来的朱朱显得有几分慌乱。
只是大家都忙,没有注意。
过了一会儿,汇报完工作的经理出来冲众人拍手,让大家集合。
“万事俱备,只等明天了。接下来大家彩排一下流程,以防明天自乱阵脚”,经理中气十足地说道。
画展为期一周,重头戏是在明天。
毕竟诸位嘉宾和画家都会到场。
画廊出了不少公关费,请了媒体大助声势。
流程也简单,先是林总讲话,然后各位嘉宾致辞,接着就是大屏幕不间断展示各幅画作。
前面倒是很容易就搞定,可大屏幕一打开,却不是作品的照片却成了拍摄作品的摄影师。
段明屿成了视频的男主角,女主角自然是艾笙。
那天段明屿从外面回来伤了腿,艾笙帮他贴创可贴的画面被人拍了下来。
她正在和段明屿说话,刚好抓拍到她嘴唇微微嘟起来,像是给段明屿轻吹伤口。
本来不暧昧,这一吹就显得有事情。
更何况男孩子清俊的五官充满柔情,一双星目要把人看化了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艾笙和段明屿之间来回扫,想看出一点俊男美女间的星星之火。
可在场几位知情人却骤然凝住表情。
特别是梁嫣,眼眸沉下来,像是对艾笙严厉的拷问。
“这就是你说的万事俱备?”,林一如肃着面孔,对经理道。
经理一脸紧张,“刚才我还检查过,没问题,谁知道——”
这件事关系到周家和段家的名誉,怎么着也不能是在她的画廊出岔子。
所以林一如严厉道:“有找借口的时间,不如好好查查,谁搞的鬼”。
梁嫣淡淡扫了一眼艾笙:“两家都是亲戚,但也要知道分寸”。
话里的警告溢于言表。
艾笙堂堂正正,却难免觉得委屈。不过她可没那么沉不住气,现在的慌乱就是给始作俑者看笑话的机会。
“艾笙只是关怀了一下病号而已,换成李阿姨,小周,她也会这样做”,段明屿对上梁嫣的眼睛,语气坦荡。
“我们这样的家庭,不能行将踏错一步。这事本来是燕槐的家事,我多管就显得嘴碎,还是看燕槐怎么说”,梁嫣立场中立,不偏不倚。
可艾笙知道苏应衡的占有欲有多强他看见这个,还不得炸成烟花。
艾笙抿唇:“我和段师兄是亲戚,大家早就知道了。如果我和他有什么暧昧,大家都有眼睛,都能感觉得出来。这件事情不管是谁的手笔,都是在给我和段师兄泼脏水”。
“其实两个年轻人在一起也挺好的嘛,看着多相配啊。我们办公室的人不还常开两人的玩笑么”,主管不知道艾笙已婚,好心帮了倒忙。
这下艾笙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来艾笙不适合在这里呆下去,一如,我先带她走了”,梁嫣的态度骤然强硬起来,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恼怒。
其他人不知道她和艾笙是什么关系,都噤如寒蝉。
梁嫣带着艾笙上了车,略等了一会儿,最后保镖将一个u盘递进车里,才让司机开车。
一路上两人基本上没什么交流。车厢里的暖气让艾笙觉得有些闷。
余光可以看见梁嫣绷紧的侧脸,看起来还在为刚才那一幕耿耿于怀。
艾笙觉得这位端庄秀丽的大舅妈有些反常。
她平时在众位官太太之间长袖善舞,温雅守礼。可今天却有些不分青红皂白,急匆匆就定了艾笙的罪。
当汽车停在瑞信在京里的总部公司前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看得出来,梁嫣对她不满。
很不满。
难道所谓的世家,真的这么看重外界言论?
艾笙这么想着,一声不吭地跟着往里走。
“本不该在这时候来打扰燕槐,但这件事你即使揭开,比其他人在中间挑拨来得强”,上电梯之后,梁嫣解释了一句。
艾笙进了公司,反而平静。
她行的端坐的正。苏应衡醋性再大,也不会熏坏眼睛。
瑞信总部比束州的公司还要大,能进这座大厦的,向来都是金领钻石领级别。
个个脚步匆匆,神色凝重。
怪不得都说在这儿工作,再跳脱的人没两年也成兵马俑。
胡思乱想间,两人便进了苏应衡的办公室。
里面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摆着全套的红木家具,更像是间供人休憩的茶室。
与外间众人的打仗般的行动力截然相反。
贺坚说苏先生在开会,让两位稍等。
秘书泡了茶过来,梁嫣摆了摆手:“不用麻烦”。
艾笙倒是安然地抿了一口雀舌,等着最后一只靴子落下来。
没一会儿,就听见贺坚在外面说:“苏太太和周太太来了”。
然后便是从容的男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