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媛什么都吃不下,心里难受的厉害,忍着不适,小声道:“我想去陪陪我妈。”
申洛白听了不由就看向远处背对着他们在说着话的萧冬景和贺老,心想,他们应该还要说一会儿吧,所以,他低声对顾媛说,“我陪你去。”
“不用。”
顾媛摇了摇头,撑着墙壁站了起来,目光看向走廊尽头,“你跟着点我外公吧,他年纪大了,又硬气惯了,心里再难过,他也不说出来,我怕他再憋出病来。”
“那你呢……”
申洛白差点就脱口问了出来。
从迈进医院,见到医生,一系列的手续走下来,顾媛努力压抑着不让难过外泄的模样,看得他揪心不已。
可到底,他还是没问出来。
等顾媛从他面前走过时,他急声说道:“我去跟外公打声招呼就去找你。”
顾媛没再开口,一个人缓缓的走向太平间。
太平间里很冷。
顾媛第一次来,身上穿着夏天的衣服,寒气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没用手臂环紧自已。
脚步迟缓的走到了标注七十二号的柜子前,手指慢慢的抚摸上去。
那一瞬间的寒凉入骨,冷得她指尖都像结了冰。
躺在里面的人,得有多冷啊。
“妈妈……”
顾媛蠕动着唇瓣,低低的呼唤着。
除了冷,没有任何回音。
再也感受不到母亲的温度了。
哪怕在贺梅出车祸陷入昏迷的这几年,一样在她喊妈妈的时候,没有答复过她,但那时,摸在手里的体温是热的,躺在病床上的人,是真实存在的,那样安祥不知疾苦的面庞,是她真切触碰过的。
而现在,她摸到手里的是冰冷的柜体,再也没有温热的体温让她触碰。
等到明天,她边这冰冷都留不住,母亲将化作一缕缕灰烟,远离她的生命。
她再也看不到妈妈的脸庞。
再也感受不到妈妈的温度。
再也找不到人喊一声,妈妈了。
啪嗒……
眼泪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
从无声,再到细细的蚊蝇之声,再到隐忍不住的呜呜痛哭,这一刻,顾媛心里所有的难过,委屈,如瀑布般倾泻而出。
她没有妈妈了。
一门之隔的太平间外,那么好的隔间门,申洛白站在那儿都忍不住红了眼边。
他手指几次抬起,几次落下,脚下似生了根,想要推开那扇门,闯进去,把顾媛抱在怀里安慰她,她只是没有了妈妈,但她还有他,还有他的妈妈,他妈妈对顾媛从来都比对自已好,只要顾媛愿意,他妈妈随时都愿意听顾媛喊她一声妈妈。
可腿上灌了铅一般,让他迈不开步。
心底有个声音在警告着他,申洛白,你不是顾媛想要的,别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再给她的伤口撒盐了。
申洛白狠吸了吸鼻子,终于在几番思量后,拿出手机,扭头走向一边,拨了萧默焱的号码。
翌日火化。
捧出贺梅的骨灰,萧冬景忽然跪到了贺仲民的面前,真心恳求,“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陪伴她,如今她走了,我想一直陪伴她,不让她一个人孤单。”
顾媛没想到萧冬景会说出这样的话,捧着骨灰盒的手有些紧,目光忍不住看向贺仲民。
一天一夜,亲眼看见女儿从冰冷的尸体变成现在一捧灰,贺仲民精神再强大,人也现了颓然。
他深深的看着萧冬景,仿佛想透过他的眼眸看尽他的内心。
看着看着,他眼神渐渐恍惚。
好像在什么时候,也出现了这样一幕。
是贺梅在国外出意外那回。
因为眼睛看不见,误把萧冬景当成了顾伟承,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儿。
他和顾伟承赶来的时候,萧冬景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诚恳的对他说,想娶贺梅。
当时,他拒绝了。
如今,女儿婚姻不幸,又早早离世,贺仲民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他没拒绝呢?
是不是女儿的婚姻又该是另一番场景?
是不是女儿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活在丈夫的宠爱里。
他禁不住发出长长的叹息。
“你带她走吧。”
仅仅这几个字,却像是经历了半个世纪那样长。
萧冬景听得眼中含泪,这一刻,他心甘情愿的给贺仲民磕了个头,埋首间,声音低哑,微潮,“谢谢您。”
话落,抬手,起身,萧冬景转过身,目光虔诚的一步步走向顾媛。
顾媛下意识的又紧了紧手。
此时此刻,在他眼里,萧冬景像是一个窃贼,要抢走她最重要的东西。
外公为什么要答应?
萧冬景如果把妈妈带走了,以后她想跟妈妈说话,要到哪儿去找?
顾媛眼里的防备那样真切,不加掩饰。
萧冬景看得清楚,却目光温和的对她说,“顾媛,从见到你妈妈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了她。”
话虽然对顾媛说,可萧冬景的眼神却是看着顾媛手上的捧着的骨灰盒。
那眼里绵绵不绝的爱意,通通给了骨灰盒。
这样的画面,实在诡异,可因为爱,又让人感动。
他像是难得找到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跟顾媛,或者说能跟贺梅吐露自已的心声,看着骨灰盒的眸光越加的柔和明朗起来,“那时,我不知道你妈妈定了婚,其实,就算你妈妈定了婚,只要她肯,我是不怕为她翻天覆地一次的,是她不肯,才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另嫁她人。
你妈妈嫁人那天,我把自已关在屋子里,喝得酩酊大醉,不醒人事。
那段日子,我整天浑浑噩噩,好像生活没了奔头,要不是孝道,大概,那个时候,我连活着的心也没了。
后来,我也娶了妻。
但我始终过不了心里的槛,婚姻关系其实早就名存实亡,在我这次回到国外时,我们俩办了离婚手续。
然后,我就一直守在你妈妈身边。”
大概是猜到了顾媛心中的疑惑吧,萧冬景在不知不觉间,解释了为什么贺梅出事的第一时间,他会给顾媛打电话。
随后,他缓缓伸出手,触上贺梅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却又满怀怜惜的说,“你妈妈虽然生性开朗,可骨子里又是最执拗不过的,做了决定,哪怕是错的,也要走到底,撞得满头包,也不回头,如今好了,她也不用再执拗了,余下的日子,她自已做不了决定的,我来帮她做,曾经答应过她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我都要一一带她去实现,等到这些都实现了,我会找个她喜欢的地方,把她的骨灰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