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的是“加少詹事”,而不是“改少詹事”,所以秦德威的原有官职都保留了下来。
主要好处是能多吃几份俸禄,体现嘉靖皇帝对功臣的特殊恩典。就好比那些大学士或者尚书,被加太子太保之类官衔一个道理。
所以现在秦学士官职的全称是詹事府少詹事、左春坊大学士兼翰林学士,提督四夷馆。
今日散朝后,没人去议论即将到来的祭祀大典,私下里都在说秦德威的事情。
满朝文武对此都有点心塞,没人愿意看到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奇迹发生。
可是在没有一个人公开发言支持的局面下,居然还是让秦德威爬上去了。
最讲究内在逻辑的官场,还有没有一点合理性了?
对大明官场有所了解的都懂,二十一岁的正四品词臣,用一句“恐怖如斯”或者“空前绝后”来形容,也绝对不过分。
举另一个人的例子,嘉靖二年的探花徐阶,当年二十来岁,起点不比秦德威差多少。
后来徐阶因为得罪首辅张孚敬被贬出京,前几年一直做到了正四品的江西提学官。
从级别来看,三十多岁的实权大宗师正四品,手握一省读书人命运,混的不算差。
而上个月立东宫大洗牌时,徐阶被调回来重新担任词臣,职位只是从五品的侍讲学士兼詹事府司经局洗马。
但是从正四品江西提学官转为从五品词臣,没人认为徐阶被降了,反而都认为徐阶升官了。
从五品词臣都这样,那么在大明体制下,又清又贵、又红又专的正四品少詹事秦德威又是什么地位?
如果转换到地方官职,给他个巡抚勉强算平调,若给布政使、按察使之类的就可以看成贬官了。
甚至根据大明官场升迁规律基本可以断定,秦德威下一个官职只能是正三品六部侍郎,除了侍郎之外都可视为贬官。
大臣们三三两两的散去,而另一个当事人顾璘也茫然的往外走。
今天丢了礼部侍郎兼少詹事,但却被迁转为拥有“衣锦还乡”荣耀的巡抚,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虽然他得到了虚荣,可是失去了更上一层楼,比如将来当尚书或者入阁的通道啊!
王廷相九年前也在南京当过兵部尚书,与顾璘还算是比较熟悉,有点交情。当年秦德威第一次诗坛亮相时,王廷相就与顾璘正坐在一起喝酒。
这会儿王廷相走在顾璘旁边,用心良苦的劝了句:“东桥啊不是我多嘴,其实秦德威看在同乡面子上,已经对你留手了。”
秦德威之所以推动顾璘当应天巡抚,其实也是一种政治妥协。
一是秦德威顾忌人心舆论,毕竟顾璘是同乡老前辈,赶尽杀绝会坏自己名声;二是为了迅速消解顾璘的斗志,减少斗争的难度。
不过顾璘被王廷相说得有点不爽,输就输了,又不是没输过,难道反而要感谢秦德威的不杀之恩?
王廷相提醒说:“近处想想郭勋,想想张瓒;远处想想当年的应天府江府尹,南京镇守太监潘公公。”
顾璘:“......”
王廷相苦口婆心的说:“我的其实想说就是,你上任应天巡抚后,千万别想着管南京城里的事情,切记切记。”
顾璘莫名其妙的,王廷相突然跑过来说这个是作甚?
南京城理论上在应天巡抚的辖区内,但实际上南京城事务归南京六部、内外守备大臣和应天府府尹来管,巡抚一般不管南京城里的事情。
所以顾璘一时就没明白,王廷相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提醒?
然后又听到王廷相继续说:“东桥你再想想,上一个妄图插手南京城事务那位盛巡抚,最后是什么结果,殷鉴不远啊!”
顾璘顿时就恍然大悟,愤慨的说:“你堂堂一个兵部大司马,竟然替秦德威当传声筒!”
所谓“不要管南京城里的事情”,其实就是一个警告!
警告他上任应天巡抚后,别想着去南京城里搞报复,毕竟秦德威很多亲友和利益都在南京城里。
被戳穿的王廷相反而越发诚恳了,“我真的是为你好,担心你经受不住蛊惑。”
顾璘得到应天巡抚任命,很快就要出发,他今晚去拜访了老朋友严嵩,算是告辞。
到了严嵩住处时,远远的就看到严阁老那位独子,正在厅中极度愤慨的说着什么。
此时严世蕃正激动的狂喷朝臣:“如果满朝大臣齐心协力,一起站出来阻拦,秦德威绝对没戏!但很可惜,他们没有这样做!
明明没有人希望秦德威上去,但是全都选择了明哲保身,全都选择了畏惧退缩,坐视秦德威这种奸邪窜居高位!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让秦德威得势,每一个朝臣都是有责任的!”
严嵩拍案喝道:“注意你的言辞!”
严世蕃很刚烈的回应说:“若我在殿上,定然奋勇向前,誓死与秦德威周旋到底!
哪怕是头破血流,哪怕是遍体鳞伤,也要将秦德威反对到底!
反正绝对不像那些没胆的大臣,除了懦弱就是无能,连与秦德威对线的勇气都没有!”
严嵩总感觉自家儿子那些话,连自己也包括在内了,于是冷笑道:“反正你也上不了殿,随便你怎么说。”
严世蕃现在身上所谓的正六品尚宝司丞,就是个垃圾寄禄官,专门给大臣子弟恩荫那种散官,根本没资格上殿议事。
严世蕃却对老爹行了个大礼:“所以恳请父亲帮助,让我做个殿上臣!”
严嵩:“.......”
原来自家儿子空对空的吹逼半天,最终目的是这句话?是春心萌动想着要实权官来了?
严世蕃怕父亲认识不到自己的作用,便又目光如炬的断言道:“我敢料定,皇上希望出现敢于反对秦德威的臣子,皇上需要有这样的人,请从世蕃始!”
严嵩冷冷的说:“然后再被流放八千里?”
这时瞥见顾璘被领了进来,严世蕃又说:“如果父亲觉得在京师难以安排,儿子我可以先去南京六部迁转过渡!”
顾璘一进来就听到这句,立刻就想转身走人,四十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这绝对是麻烦。
严嵩忍不住大喝道:“你若想好好活着,就不许离开我身边!”
“父亲!这是个机会!”严世蕃很多话不方便在别人面前说,只能暗示了一句。
假如有顾璘这个南京本地大佬配合,再加上应天巡抚的权力,自己又去南京居中策划指挥,捣翻秦德威老巢不是没可能!
严嵩对严世蕃的话置若罔闻,只对顾璘招呼了起来,但是已经不太能像今天之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顾璘想了想,还是对严嵩说了句:“秦德威已经传话警告过我,不许我插手南京城里的事务,这说明秦德威实际上还是有所防备的。”
顾璘的意思并不是什么“告密”,而是告诉严嵩父子尤其是严世蕃,秦德威早有提防,还是别痴心妄想作文章了。
严氏父子送走顾璘后,忽然又有太监来传旨,嘉靖皇帝明日要登纯德山谒显陵,诏严嵩随从。
严嵩给传旨太监塞了点银子,问道:“皇上还诏许哪些大臣伴随?”
那太监如实答道:“据我所知,有夏阁老、六部尚书、陆詹事、张学士,还有成国公、定国公等人。”
听着这个名单,严阁老很敏感的觉察到少了一个人,再次询问道:“没有秦德威秦学士?”
那太监很简练的答道:“没有。”
嘉靖皇帝向来以恩威莫测闻名,谁能知道怎么回事?所以也就懒得猜了,反正言多必失。
送走了传旨太监,严世蕃兴奋的说:“父亲还有什么怀疑?我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皇上开始有意冷落秦德威了!”
严嵩嗤声道:“你还得意什么?我看你明日就要出事!”
严世蕃有点不满的回应说:“父亲太过于长别人志气,莫非你也被秦德威吓住了?”
严嵩忍无可忍,不留情面的讽刺儿子:“明日最具实力的大臣都随圣驾上纯德山了,钟祥城里就没别人了。
若秦德威起了心思要欺凌你,或者就是拿你泄愤,钟祥城里谁能拦得住他?谁又能护得住你?”
严世蕃:“......”
严嵩不知是激将还是什么心思,又说:“你不是要与秦德威誓死周旋到底麽?
不妨明天伱先试试看。你若能安然无恙度过明日,我就举荐你迁转到六部。”
严世蕃用最深情的态度叫了一声:“老爹!我也想去纯德山!”
严嵩疑惑的说:“你怎么去?皇上也未曾诏见你。”
严世蕃很机智的有了主意:“纯德山乃是献皇帝显陵所在,君臣登纯德山,绝对不可能乘轿或者车辇过去。
估计到显陵之前,只能骑马代步了。所以儿子我可以做为侍从,给父亲牵马,再说儿子侍奉父亲,也是天经地义!”
面对孝心大发的儿子,严阁老竟无言以对。
但转念又想,如果秦德威不在,以自家儿子的机智说不定能有什么表现机会。
及到次日,严氏父子一大早就来到宫门外面候驾。严世蕃真的牵马执鞭,貌似乖巧的立在父亲身后。
清晨的薄雾中,又有人马缓缓的从街道那头走过来。
严世蕃一只眼仔细看去,原来是刚荣升四品的秦学士也很卑微的牵着马,朝着宫门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