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常偏过头,看了阿尔哈图一眼,阿尔哈图会意,说道:“这个案子,是步军统领衙门和轩军一块儿办的。n■,w◇ww.23w△x.c≧om轩军那边,主事的,是陈……参谋,呃……”
讲到这儿,也偏过了头,不过,他看的是陈亦诚。
文祥恍然,什么“一块儿办的”,这个案子,只怕由头到尾,都是轩军的首尾,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不过是拉来装潢门面的。
怪不得,案发在右翼总兵的地头,办案的却是左翼总兵——阿尔哈图可是关卓凡的拜把子兄弟啊。
陈亦诚接口说道:“启禀文大人,案子既出来了,亦诚不敢壅于上闻,第一时间,给贝勒爷拍了电报,报告了案子的详情。贝勒爷回电,说他亦不敢‘壅于上闻’,嗯,要我们立即禀告瑞中堂,然后……”
说到这儿,打住话头,看向瑞常。
瑞常又咳了一声,说道:“关贝勒的意思,是今儿‘叫起’,由军机处向‘上头’奏报此案。”
原来如此。
在京的军机大臣,恭王之下,就是文祥。瑞常三个,自然不好直接去把恭王从热被窝中拉起来,于是,就来找文祥了。
文祥发现,在这场经已揭开序幕的大政潮中,不管愿不愿意,自己都已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既然此案要由军机处向“上头”奏报,而自己,既是在京五位军机大臣中第一个接触此案的,又是五人之中、位份仅次于恭王的一位,理所当然。就是一个处理此案的“召集人”的角色。
此案的“上达天听”。由自己经手;此案的一切后续处理。自己也很可能会参与主持,其中暗礁险滩,波涌浪高,风狂雨骤,摧折覆灭,文祥略一思及,就不由背上冒汗,遍体生寒。手又微微地抖了起来。
但他不能学曹孟德哈哈一笑:“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文祥突然明白了,瑞常的脸色如此难看,好像死了老子娘一般,不仅仅是因为出了这么件骇人听闻的案子,更是因为这个案子正正出在他的治下,欲装聋作哑,置身事外,亦不可得。
文祥知道,瑞常升了协办大学士后,三番五次上疏请辞九门提督的差使——既然位份已近人臣之极。按资排辈就能更上层楼,成为殿阁大学士。真正“位极人臣”;他又没有任何固权争利、拉帮结派的欲求,何必还呆在这么个事务琐碎、责任重大、叫人觉都睡不好的位子上边?
瑞常当差谨慎,他的九门提督上的差使的风评,上上下下大致都过得去的。开始的时候,两宫皇太后温谕慰留;后来,架不住瑞常去意坚决,原则上同意了他的要求。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选,年底的事情又多,仓促之间生手接任,容易出乱子,所以,九门提督的差使,暂时还是由瑞常兼着,预备着过了年,确定了继任者,再办交接。
没想到,临到头了,出了这么个案子!俺小心谨慎,左躲右闪,还是一个不留神,就被深深卷进了大政潮的漩涡之中!
这种事情,一旦身陷其中,就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既在局中,其势就不容你不开口、不动作,只要一开口、一动作,就可能说错、做错,就可能站到了最后的胜利者的对立面——谁他妈知道哪个会最终赢出?!
真是,招谁惹谁了,叫我“到老来过不了世?”
这么想下来,瑞中堂五内如焚,脸色怎么可能好看?
至于阿尔哈图神采飞扬,迥异于瑞常,是因为两人在此案上的利害得失完全不同。第一,阿尔哈图只是个总兵,不需要像瑞常那样,对此案负“政治责任”;第二,他是关某人的嫡系,谋坏恩主的大案,在自己手上撞破,正是邀功买好之良机呀。
不过,文祥并不是瑞常那种不敢担负责任的人,最初的震骇激荡过去之后,他开始尽可能冷静地分析目前的局面:
案犯被轩军的人抓了现行,很可能,轩军早早就盯上了案犯,草蛇灰线都在掌握之中,才能在案犯犯案之时,“捉贼拿赃”;关卓凡想拿这个案子办成什么样子还不好说,但他要求军机处今日一早“转奏”——这也是最正常、最标准的的程序——说明他没有任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他摆的这个姿态,表示:他是第一个要曝光此案的那个人。
这说明了什么呢?
第一,说明他心里面没鬼,无事不可对天下言;第二,说明他不打算放过揭帖案的幕后黑手。
不能排除,关卓凡已另具密折,直递紫禁城。现在有了电报,万里消息,转瞬即至,说不定,就在这会儿,来自天津的“电奏”,已经送进内奏事处了。
还有,天津那边,圣母皇太后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个案子——这个事儿,关卓凡不可能瞒着她。
所以,任何试图拖延、阻滞此案曝光、调查的行为——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是极其不智的,都只会适得其反。
这个案子,自己没有一点头绪,什么牌都在人家手中,除了这条堂皇正大的路子,也没有第二条路子好走。不然,立足稍有不稳,别说回护什么人了,自己都随时会栽了进去。而且,现在离天亮还不到两个时辰,亦来不及做任何的辗转腾挪了。
想定了,文祥开口说道:“既然贝勒爷有此谕示,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往大凤翔胡同,请见六爷,面禀此事。另外叫人,知会宝佩蘅、曹琢如、许星叔三位,都在六爷那儿会齐了,然后一同进宫——如此处置,芝翁以为如何?”
“自然都听博公吩咐。嗯,岩樵和陈……参谋两位……”
在瑞常府上的时候,陈亦诚也请瑞中堂称呼他“亦诚”。可是,这两个字,瑞常实在是叫不出口。
文祥看了阿尔哈图和陈亦诚一眼,说道:“是,老阿和亦诚两位,也要一同入宫,以备‘上头’咨问。”
阿尔哈图和陈亦诚同时应了声“嗻”。阿尔哈图脸上露出了既兴奋、又紧张的神情;陈亦诚脸上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文祥心中暗道:此人不是凡品!
想起一件事情来,说道:“入宫不能便装,亦诚,你带了朝服么?”
陈亦诚说道:“谢文大人提点,我这就着人回去打点衣包。”
这么说,就是没带了。
文祥点了点头,说道:“直接送大凤翔胡同的恭王府好了——咱们从那儿走。”
陈亦诚应了。
文祥说道:“各位且请小坐,我去换了朝服就来。”说罢站起身来。
阿尔哈图和陈亦诚两个,跟着站了起来,只有瑞常坐着没动。文祥向阿、陈二人,虚按了按手,抬腿就走。
刚迈出一步,回过头来,问道:“那拨贼人的来历,有没有什么头绪?”
瑞常和阿尔哈图都不说话,一齐目视陈亦诚。
陈亦诚说道:“这个——大人晓不晓得,有一个叫做‘聚贤馆’的地方?”
文祥眼中光芒一闪,说道:“隐约听说过。”
陈亦诚缓缓说道:“这拨贼人,十有**,就来自这个‘聚贤馆’。”
文祥心头大震,嘴角微微一抽,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滞了一滞,心底长长一声叹息:五爷荒唐!
一个可怕的念头,紧跟着冒了出来:六爷和这个事儿,不会有什么干系吧?
冷汗又从背上冒了出来。
他努力压抑住激越的心情,说道:“贼人现在关在步军统领衙门么?可不能有一丁儿的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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