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事儿,不经意间听见院子的大门被人敲了几下,阮墨回过神来,一路小跑过去开门,果然是大厨子提着早饭送过来了,忙伸手接过食盒,有些不好意思道:“辛苦你了,每日做那么多人的饭,还得一处处跑去送。”
大厨子的大脸圆乎乎的,一笑便眯了眼,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道:“辛苦什么,我们这些汉子又不晓得武功,能被教主大人好心收留下来,总不好白吃白住,也就能干点这活儿,哪谈得上辛苦。”
“收留?”她倒是头一回听闻此事,停在门前,好奇道,“你说是单逸……教主收留你们的?”
“是啊,阮姑娘还不知道吧?”大厨子有意跟她说会儿话,便将她手里的食盒又提了回来,和她一同往屋内走去,“约莫是六七年前吧,我和现在膳房里的其他弟兄在铁西城的一家酒楼当厨子,原本日子过得安分妥当,岂料有日夜里,一伙凶神恶煞的人突然闯入酒楼,说是我们大东家欠了债,如今期限已到,要上门讨债了。
“当时伙计们全懵了,想去找大东家才发现人早已跑路了,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值钱之物一件件搬走,连酒楼的地契也翻出来抢了。
“原以为拿了东西便算完事儿了,结果这些人竟说不够抵债,要我们交出身上财物,并在酒楼继续做事,还不给工钱,直到还清为止,不然就对我们不客气。有两个胆大的年轻小伙上前理论,他们真的两刀就把人杀了,眼都没眨一下。
“我们被吓得大气不敢出,正不知如何是好,酒楼里就来了一行人,俱是蒙面黑衣,领头的还带个诡异的面具,也不管那些人说不让进,径自寻了位子坐下,喊小二过去招呼。我们哪敢动啊,然后那帮讨债的人也不高兴了,估摸着是不曾被这般无视过,嚷嚷着上前要收拾他们。”
大厨子说到这儿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痛快事儿,爽朗大笑了两声,摇摇头:“那些人啊,还未能靠近十步以内,戴面具的那人宽袖一挥,他们立即全数倒下了,每人喉咙上皆插着一柄细刃,当真是一招毙命……末了还敲了敲桌面,说还得赶路,让我们麻利点儿上菜。”
“这么说,他还救了你们的命……那后来呢?讨债人不在了,你们就能在酒楼继续做生意了,为何还被他收留?”
“哪能继续做生意了,讨债的来头不小,这一批被杀了,铁定还会有下一批,我们留着迟早遭殃,加上身无分文,身边没个依靠,还不如寻旁的出路。当时觉着这些黑衣人能出手相救,该是好人了,便试着问了能否收留我们,不料还真同意了……后来跟着来到总坛,才晓得这些黑衣人居然就是魔教的人,那个戴面具的还是教主本尊……”
大厨子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取出里面的早饭,感叹道:“其实魔教不是多可怕的地方,这里的人也不如外界传闻的那般穷凶极恶,虽性子多怪,但相处起来不坏的。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总坛当厨子,管吃管住还有工钱领,日子过得安生满足,心里都很感激教主大人。”
阮墨垂下双眸,听他说了这么多,心下不禁生出几分动摇。
“阮姑娘,莫看教主性子冷,寡言少语的,其实他对心里真正在乎的人很好的。就说我每日过来送早饭,也是他看你平常起来得晚,特地吩咐我迟些送来,免得放久凉了,你吃下去会伤胃。啊,对了,险些忘了……”
大厨子从后腰带里抽出一支淡粉的花儿,花瓣儿上还沾着些许露珠,香气芬芳,伸手递到了她的面前。
阮墨愣住了,刚还微微暖融着的心,顿时“咯噔”一跳:“这……是?”
“快拿着吧。”大厨子直接拉过她的手,把花枝放进去握好,笑眯眯道,“这可是教主大人一早出门,趁着花儿正开得好时摘回来的,因着有事要忙,才托我送早饭时一并带过来给你。”
是……单逸尘?
她犹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望着初绽的花儿,问:“他……为何要赠花予我?”
“这个呀,阮姑娘还是自己问问教主吧。不过,恕我多嘴说一句,”大厨子抬手半掩着嘴,压低声音道,“我们爷们儿啊,要给姑娘赠花的话,大多是为了哄姑娘的欢心……好了,我还得给其他人送饭,先走了,阮姑娘请慢用。”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却不曾留意到,身后的姑娘轻轻弯了唇角,对着那支娇嫩的粉花浅笑嫣然,连双颊也似乎被染上了几许粉色。
这男人……
平日里冷冷冰冰的,木讷得不得了,居然也会晓得做这种事儿?还说自己是有事要忙,托了大厨子代他送过来,难不成……是他不好意思当面赠予她?
哎,真是……哪有他这样的……
阮墨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眼底的笑意却久久未散,如同那花儿一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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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一刻,单逸尘提着食盒回到自己屋前,欲推门的手抬起又放下好几回了,最后按在了冰凉的门环上,心头竟难得地有几分紧张。
昨日听了护法们的建议,觉着可行,今晨天未亮便起来了,早早出门去山间寻花。
所幸总坛建于四季如春的九华山顶,沿山路下去遍地野花,直教人眼花缭乱,他也不喜过分鲜艳的花色,一路下行寻了好一阵,才挑中了一种淡粉的花。
其实他并不晓得花名是何,只觉得很是好看,清丽淡雅,又不失娇美,正如那个他放在心上的姑娘一般,当即毫不犹豫地摘了下来,带回总坛去。
可惜走到门前了,他却又有些迟疑,怕自己不知说什么话好,也怕她会因是他所赠而不肯收下。恰好屋里仍如晨早经过时的一派静谧,料着她是还未起床,他想了又想,终于决定让人代劳。
他了解她的性子,即便对他心有不喜,她也不至于让不相干的旁人难做。
但现在……却到了不得不面对之时。
强压下心头的微微紧张,单逸尘手上轻轻用力一推,门便“咿呀”一声开了,迈步踏上方砖小路朝主屋走去,连身后的大门也忘了关。
屋子的木门大开,人却不见踪影,他将食盒搁在桌上,环顾一周,望见窗边比往常多摆了一个青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支粉色花儿……不由得心下一松,莫名舒了口气。
不单单收下了花,还专门用花瓶养着,看来并不排斥他的赠礼,说不定……还可能有些喜欢?
刚在后院荡秋千的阮墨抚着饿扁的肚子走回来,一进门便看见某个男人站在桌前,一动不动看着窗台的方向,嘴角微微抽动,似是欲笑又竭力隐忍的模样,别扭得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单逸尘顿时浑身一僵,回头见她掩唇笑得欢,有种被人看破心思的窘迫,脸色不由得冷了冷,涩声道:“笑……什么?”
但她才不会被他的冷脸吓着,几日来朝夕相对,是真不高兴的冷,抑或是为了掩饰某种情绪的冷,她自认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不过看着他气闷地坐在桌旁,薄唇紧抿,一副憋屈得要命的模样,阮墨还是适可而止地停住笑声,主动走过去,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一一摆好,又给他递过去筷子:“我不笑了,莫气。”
单逸尘接了筷子,待她坐下来后,别开视线道:“我没有生气。”
她弯了弯唇角,并不说话,只是低头夹菜。
“那……你喜欢吗?”
他的目光落回到她身上,声音沉沉,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小心。
“唔……”她咬着筷子,故意犹豫了片刻,才松口道,“喜欢啊。”
扪心自问,哪个姑娘家会不喜欢人赠花,何况这还是他一大早便出去采的,方才还为了她兀自纠结了那么久,就凭着这份诚挚的心意,她无法连区区一句“喜欢”都吝啬于对他说。
“当真?”
阮墨撇撇嘴,转着杏眸睨了他一眼:“不信我便把话收回去了。”
“信。”他立即道。
她看着那张俊脸上异常坚定的神色,仿佛生怕她反悔似的,莫名地孩子气,一下没绷住笑意,又别开脸笑了起来。
然而阮墨并未料到,这一句“喜欢”会导致自己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收花收得手软。
“够了够了,花瓶都装不下了……你若是再送,便只能任由花儿枯死了,多不好看。”
原以为这般劝过以后,他会就此消停,岂料之后的情况却愈发不可收拾。
“单逸尘,我问你啊……”阮墨指着摆满后院的一盆盆花儿,浓淡相宜,娇艳欲滴,就是……实在太多了,“你是要将整个后院变成花园吗?”
她说花会枯死,是想让他放弃赠花罢了……谁让他改送盆花了?!
单逸尘不明所以道:“有何不好?”
“当然不好……”阮墨望着秋千吊椅下小得可怜的空地,心痛到无以复加,“再这么下去,我连秋千都荡不成了……”
“我派人将后院扩宽些……”
“单逸尘!”她打断他一本正经的建议,一字一顿道,“你莫要再赠花了。”
“可你不是说……喜欢?”
“你若再赠,我便不喜……”
“好,不赠了。”他面无表情,却答得飞快。
咦?为何突然答应得如此爽快?
难道就因为她说不喜欢?
那也就是说,她若不想他做何事,只消告诉他自己不喜欢,他便不会继续了?
确然,后来的事实可证,此话屡试不爽,只除了某些不可描述的时候……当然,这已是后话了,至少现在,因着她这一句“不喜欢”,偌大的后院最终免受了沦为花库的灾难。
幸哉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