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早,集市里的人却不少,有中原人,也有不少五官深邃的西域面孔,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外域人似乎大多性子粗犷,豪迈好斗,不似中原人规规矩矩地射箭狩猎,尤其擅长与猛兽近身搏斗,故而集市里最多的是卖兽皮、兽骨的铺子,其次是腌肉、肉干一类的吃食,但也不乏卖些精致玩意儿的店铺。阮墨头一回接触这种异域风情,只觉样样都新奇别致得令人惊叹,不住地拉着身旁的男人问东问西,眼底的笑意不曾褪下。
“单逸尘,你看,这个装沙子的透明之物是做什么用的?”
他垂眸看去,见她正小心翼翼捧着一个镂空玻璃沙漏,缓声解释:“沙漏,用作计量时辰。”
阮墨微微睁大双眸,惊诧道:“能计量时辰?如何计量的?”
他示意她将沙漏交给他,然后平放在货架上,待沙子都漏下来后,再倒过来放:“等沙子全数漏下后,算作一刻钟。还有些大的,能计量两刻钟、三刻钟到一个时辰不等。”
“哦……”她目不转睛盯着沙漏看,足足一刻钟后,沙子漏光了,又伸手将它反过来放,正欲继续欣赏时,忽觉头顶一沉,一只大手抚了上来,轻轻拍了两下。
“喜欢的话,买回去再看。”
阮墨这才意识到身旁还有个男人等了她许久,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用了,我就看着玩儿,也不会真用作计时……”
他却朝她勾了勾唇角,直接对那位观望已久的伙计递了个眼色,那人立马就屁颠屁颠跑过来了,笑容客气又讨好:“请问客官有何需要?”
“将这些都包起来。”单逸尘淡淡道。
伙计眼睛一亮,货架上可有十余个沙漏,皆是上等品的价格,全包了得赚多少银子啊,当即点头哈腰道:“好嘞,这便给您打包好,请过来这边付账。”
“等一下……”阮墨被他的大手笔给吓懵了,这会儿回过神来,忙拉住要去付账的单逸尘,攀着他的肩膀,凑近耳边低声道,“你……莫要买那么多啊,我不过是看着玩儿的,一个就够了。”
“一个?”他转眸扫了一眼,大大小小的沙漏皆是各有特色,说出自己的考量,“这么多……你挑得出来?”
她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来回扫了几眼,额,似乎……确实有些难挑。
“无事,挑不出便不挑了。”单逸尘看穿了她的心思,迈着大步便往掌柜处走,直接扯下腰间的一个钱袋放在柜面,里头的碎银响声清脆,估摸着分量也不少,“看够不够。”
掌柜的打开看了看,一拱手,对二人喜笑颜开道:“够够够……客官当真是大气啊,夫人您可有福气了。”
阮墨不曾料到他真会为她出手如此阔绰,垂首不知说什么好,忽然听掌柜称呼她“夫人”,猛一抬头,正欲摆手澄清之时,单逸尘却不动声色地开口了:“送至城西的银月阁,届时我会派人去取。”
“好的,没问题。”掌柜喜滋滋地收下了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多谢光顾,二位请慢走。”
待走出铺子后,单逸尘放慢脚步走在她身侧,又问:“还想看什么?”
“还看?”她眨了眨眼,脱口而出。
“为何不看?”他有些不解,看向四周琳琅满目的商铺,“这不过是集市的一角。”
可是……买了这么多东西,银子也花光了,再逛岂不是惹自己眼馋?
见她不说话,单逸尘不由得眉心一皱,声音沉沉道:“累了,不想逛?”
“不是……”她垂着脑袋,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斟酌用词,“我只是,怕你花太多银子了……”
“不多,够用。”他的语气平淡得……仿佛方才不过是买了个馒头,“继续逛。”
“……哦。”阮墨无可奈何,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
好吧,既然他都说够用了,那她还瞎操心个什么劲儿,跟着金主不愁没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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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接下来的情形,才让她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败家。
起初是她拿起来说好看或是喜欢的东西,他才让人包起来买下,一连又买了好几样后,她觉着心中不安,岂能白白花他那么多的银子,劝他不必买的也不听,顶多是背着她跟伙计商量。
想了又想,她决定只看不出声了,如此一来,他总不晓得她是喜欢不喜欢了吧?
可有些时候,喜欢这事儿不是想隐藏便能隐藏的,单逸尘的目光又一直定在她身上,分毫不离,她看哪一样的时间比较久,看哪一样的神色变化比较大,他自然是一目了然,也便能轻而易举分辨出她的意思,故而依旧在每回离开店铺前,面不改色地下单买账。
结果走了一圈下来,阮墨已然数不清他给她买了多少东西了,尽管之前对魔教教主的富有程度略知一二,但亲身经历过才明白……简直堪称无底洞。
哎,这败的又不是她的家,为何还是会觉得有点心疼……也不知心疼的是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还是那个拼命想哄她高兴的男人。
“饿吗?”
听单逸尘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不经意间闻到了淡淡的烤肉味儿,香得勾人味蕾,阮墨吸了吸鼻子,视线立马被不远处的那家肉串铺子吸引过去了,点点头:“饿了。”
他便知她想吃,“嗯”了一声:“我去买。”
“我和你一同……”
“烤炉的烟味大,会熏得你不舒服。”单逸尘拉下她扯着袖角的手,顺势轻捏了捏,道,“我去去就回。”
阮墨忘了挣开,脸上却微微发热,垂下双眸:“嗯……那我在这儿等你。”
他勾了勾唇,松开她,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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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也饿了,想吃串串……”
“饿什么,你不才啃了一包肉干吗?”
邻近的一家卖兽皮的铺子里,四个高大人影一边佯装看货,一边往烤肉铺子偷瞄,北护法难过地摸了摸肚皮,被西护法嫌弃地瞪了一眼。
“以前教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修炼,赚来的银子都是我们底下人花,不料他是要么不花,要么花钱如流水……”南护法从最初目瞪口呆得说不出话,到现在才能心平气和地感叹,“我想啊,幸好阮姑娘不是个贪心的主儿,否则教主怕是能将整个集市买下来了……”
“那算什么,起码教主的目的是达到了。”东护法抱臂,脸上是早已看透一切的表情,“你数数,这一路上阮姑娘对他笑了多少回,被他有意无意牵了多少回手,人多那会儿还搂着人家好一阵,啧啧,等下吃肉串可能还得互喂……我牙疼,不看了,先走为敬。”
西护法与南护法交换了眼神,也说要回去继续忙活了。
北护法气闷:“哎,你们这些人……不管了,老子饿得不行,等吃了烤肉串再走。”
“你慢慢。”西护法拍了拍他的肩,便和另两人一同朝出口方向走了。
店家的肉串还未烤熟,教主也还站在那儿看着,不敢贸然过去的北护法只好百无聊赖地瞎晃悠,打算先等人走了,免得事情败露。
“来货嘞,来货嘞,都给让让!”
一阵粗声粗气的吆喝震天响,另一端门来了四五马车,拉着沉甸甸的货物,为首的彪形大汉赤膊骑着马,引着后面数十人往前走,一下便挡住了路两旁行人的视线。
“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
“这儿!门开了,快走……”
随着几声呼喝,忽然有一大批衣衫褴褛的难民从货队后方涌上来,近数百人,几乎是不要命地往前冲撞,瞬间便将规整的场面搅得混乱不堪。
北护法倒是见惯不怪了,这种难民跟着货队进集市,企图趁机入城的事儿,每隔个把月便会来上一回,最后能混进去几个,大部分还是被边防官兵赶出去。
不过也就乱一会儿,等那些难民过去了,很快会恢复原样的。
“咳咳……”北护法被扬起的一地灰呛了两声,且他们数日不洗澡了,臭气熏天,便拐进另一条道里避乱,等了约莫半刻钟,外头消停下来了,他才拍拍衣袍走出去,想着教主应该也买完走人了,直奔烤肉铺子而去。
“老板,给我来十个羊肉串儿。”
“好嘞,客官请稍等,马上就好。”
老板回身取了十串生羊肉抹了油上火烤,他瞧着分量似乎不大够,琢磨着要不要多加十串:“哎,那个,再来十……”
“北护法。”
额,如此熟悉的冰冷声音,如此熟悉的淡漠语气……
北护法心下一凉,极慢极慢地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了自家教主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
“教……教主大人……好巧啊……哈哈……哈……”
然单逸尘无意计较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了,目前,还有更要紧之事亟待解决。
“阮墨不见了,你立刻回总坛,带人来寻。”
“什么……回总坛带……教主!”
北护法看着心急的教主一瞬便没了影儿,终于反应过来了,狠狠地一拍脑门儿,暗骂自己这一路真是白跟了,居然跟丢了阮姑娘,飞快地离开集市,赶往总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