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落万万没想到,自己苦心营救出许元明来,他开口就是这样惊雷般的一句话。
她呆了数秒,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爹,我是落儿啊,你不认得我了?”
许元明冷笑一声,“明人面前就别说暗话了。顾英奇去狱中找过我,把什么都跟我说了。我的女儿,连公孙神算是谁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自称公孙闻之徒。”
当年南方水患,流民甚多,他无意间遇到一名腿脚受伤的老翁,心下不忍,便带他回府里好生照顾。
这老翁伤好后与许元明一见如故,每日下棋玩石,相谈甚欢,老翁因此在府中住了小半年。
临走时,老翁送了他一把名为紫霄的剑,以作谢礼。
许元明亲自送老翁出城,老翁这才告知他身份,说自己是前朝神算公孙闻,还说许元明有慧根,问是否愿意跟他学习星象占卜通灵之术,许元明拒绝了。
此事许元明从未对第二个人提起,便是许夫人也不知道,时年不过九岁的许落更不可能知道。
再者,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格,许元明最清楚。
落儿性格胆小乖软,碰见生人说句话都会脸红,绝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假称公孙闻之徒去找顾英奇,还在南征中游刃有余地给顾英奇出谋划策。
……
许落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骗不过去了。
只能将自己莫名其妙从异世而来成为许落的经历告知了许元明。
许元明神色黯然良久,半晌方喃喃道:“也罢也罢,都是天意……”
“爹,我可以这么叫您吧?”
许落试探着道,“您忘了,公孙神算精通占卜之术,传说可以通灵入神,若是找到公孙神算,没准儿,我能回去,您真正的女儿也能回来。”
许元明闻言,倒是一怔,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当初公孙先生的确给过我一块木牌。”
许元明说,“那木牌背面写着一座山的名字,绘有地形图,他说我以后若是改了主意想要找他,可按照这木牌上的路线去寻。”
许落眼睛都在发光:“那木牌呢?”
许元明蹙眉想了半晌,“本是在我书房里和那些石头搁在一处,后来我匆匆将石头装箱藏进地窖,随手将木牌也扔了进去。”
他一心挂念那些宝贝石头:“等你娘病好,我们就回郧州城。”
许落:“……”
颇有些欲哭无泪。
想不到她苦心营求的东西,曾经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和她完美错过。
然事已至此,只能按许元明所说,等许夫人的身体康复,再回一趟郧州。
许元明经此一劫,对朝廷很是心灰意冷,任由顾英奇如何劝说,也执意不肯再入官场。
他曾在南江城生活多年,是以打算带着妻儿回郧州取了那些宝贝石头,就去南江城定居。
当然,还得陪着许落,去找一趟公孙闻。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饶是许落和许元明精心照料,也堪堪过了一个多月,许夫人的身体才真正好起来。
担心路上颠簸,也害怕许夫人再度病倒,许元明决定再等一个月,待许夫人的情况巩固些,再返回郧州。
闲来无事,许落张罗着许元明和许夫人在京都闲逛,每日登高望远,游山玩水,一家三口过得甚是惬意。
那头,顾骁野终于接到了来自顾英奇的信,命他速入京都。
顾英奇担任大将军一职已有数月,整天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处处要唯阉党首领郑义马首是瞻。
郑义说什么,他绝不能反对,只能卑声下气地应和。
顾英奇以前虽是小小太守,可好歹握有实权,说一不二,谁敢置喙。
而今官阶迈了几个大台阶,却干得甚是窝囊,不免心有郁气。
暗地里与司徒梁鸿等人一合计,便决定要诛除阉党废掉皇帝,改立先帝之嫡子二皇子为帝。
因朝中军队多有郑义的眼线,顾英奇唯恐行事不秘,在征求许落意见后,给顾骁野写了一封密信,要他带领崔烈等部分将士,秘密入京都。
*
“爹,你尝尝,娘亲手做的荷叶饼。”
许落端着一盘点心,欢喜地快步而来。
许夫人身体稍微好些了,便闲不住,定要亲自下厨,给许落做点心。
点心翠绿,小小的,圆圆的,如荷叶般精致可人。
许落不免惊叹:“还有荷叶脉络呢,娘的手艺好巧。”
许元明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石桌旁,正在精心打磨一块前两天出游时捡来的石头。
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少见多怪。”
许落:“……”
她就是少见多怪了,这不是第一次见到许夫人下厨么。
她在许元明身边坐下,开心地一边吃点心,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许元明磨石头。
许元明也不知想起什么,忧心忡忡地说:“你说顾家的人,不会动我那几箱石头吧?”
“不会。”许落肯定地说,“我去过地窖,那几箱石头好好的呢。”
许元明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瞥了一眼许落:“话说,你当初怎么就想到去找顾英奇?你就这么肯定,他能救我出来?”
许落笑道:“不是跟您说了,我知道顾伯伯会入京,而且会权倾朝野,那我当然要抱顾伯伯大腿。”
许元明对当初陷害他入狱的顾英奇很是不以为然:“那按你说的,顾家三公子也很厉害。那你干嘛不直接抱……顾家三公子大腿?”
跟着许落生活一段时间,许元明学会了一些来自异世的新鲜词汇,比如抱大腿。
只是说出来时,不免有些别扭。
许落撇嘴,“别,他还是算了。我可是个相士,抱谁大腿也不能抱三公子的。”
以后顾骁野对相士大开杀戒时能饶她一命,那就是万幸了。
“老爷。”
许夫人端着一个小簸箩,在廊檐下含笑道:“你这几块石头我都帮你洗干净了,放在寝室还是哪儿?”
许元明连忙站起身:“我来放。”
夫妇俩一起进屋去了,许落躲在紫藤架的花荫里,继续开心地吃荷叶饼。
吃着吃着,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后背有点发冷,凉飕飕的。
她回头,差点没给噎死。
门廊下的阴影里,一身玄衣的少年冷然而立,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夏日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他身上,却融不化他漆黑眼底寒潭般的阴郁冷意。
许落艰难将嘴里的饼吞了下去,“三,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