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骁野的沉默,让许落心里很有些不安。
一来顾骁野这个人,性子着实喜怒难测。
面上神色淡淡地跟你说话,没准下一刻就直接翻脸杀人了,这种事书里顾骁野可是没少干。
二来,锦衣卫这三个字,就是一种恐怖的魔咒,沾上了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当时她救许夫人心切,顾不得那么多,也压根没想到锦衣卫的事,眼下,却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三公子,我真的是带我娘去看病的,我娘之前病得很重,顾伯伯也知道,我当时也是急得没办法了,所以才会去找临江王,也根本不知道她会逃走……”
许落耐心解释,试探着道:“三公子,镇抚司我就不去了,行吗?”
他现在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凡肯开个口,这件事肯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孰料顾骁野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不行。”
许落咬了咬唇,心想跟顾骁野求情没用,那她就找他爹去。
顾英奇肯定会帮她忙。
她也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少年沉冷的声音:
“明日卯时正,我在府门口等你。你若是想让锦衣卫上门抓人,惊动你爹娘,那你可以去找我爹。”
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她若胆敢去找顾英奇,他就敢让锦衣卫上门抓人。
他竟是看出了她想干什么,还拿她爹娘威胁她。
许落咬牙,“三公子放心,不就是去一趟镇抚司吗?我没犯法,就跟你走这一趟也没什么。”
她顶多就是告诉了临江王他母妃已死的消息,她又没有帮着临江王逃跑。
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去走一遭就走一遭。
话是这么说,翌日一早,许落跟着顾骁野站在锦衣卫镇抚司门口时,腿不由得有些哆嗦。
此时天还没完全放亮,昏暗的光线里,那飞檐画角的高大门楼,看起来很有些狰狞可怕。
许落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去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往前趔趄数步,差点摔倒。
顾骁野抬手扶住了她,轻描淡写地说:“怎么,这就怕了?”
许落硬着头皮说:“才没有。我就是天太黑没看清。”
就是害怕,也不能承认。
昨天大话都说出去了,她不会让顾骁野有机会嘲笑她的。
顾骁野松开她,淡淡道:“那就行。”
镇抚司里比她想象的要大,不过是凌晨五点多光景,里面却是灯火通明,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来来往往,沉默安静,井然有序。
顾骁野在一间挂着“办案局”木牌的房间门口顿住脚步,里面埋首查阅案卷的人顿时都站起来,恭敬行礼。
顾骁野开口:“李嘉。”
那叫李嘉的人,应声而出:“大人。”
“杨丞相呢?”
“在偏厅,刘大人正陪着喝茶。”
“去告诉他们,就说人我带来了。”顾骁野说,“这就去见一见那人犯。”
李嘉应了声是,立马去了。
没多会儿,便领着丞相杨贤与锦衣卫指挥佥事刘远过来了。
“三公子果然言而有信。”杨贤拈着胡须笑道,“说将人带来,还真带来了。”
顾骁野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这是在下上任以来,皇上交付的第一桩要案,杨丞相亲自督办,在下岂能不尽心尽力。”
杨贤干笑了一声,朝着许落看过来,那充满审视和打量的目光,令人很不舒服。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可问出的问题却很尖锐:“我听说,这姑娘是罪臣许元明的女儿。怎会住在大将军府?”
“容我提醒杨丞相一句,许元明已然经过刑部会审,无罪释放,并非罪臣。”
顾骁野不软不硬地说,“我爹平定叛军后才发现先前冤枉了许元明,未免心中有愧,这才带着她们母女来京都,好让他们一家尽早团聚。”
杨贤恍然:“原来如此。”
刘远忙道:“那咱们便先去见那人犯吧,有什么话,见完人犯再说也不迟。”
一行人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地牢的台阶狭长阴森,许落心中忐忑,不知道这人犯到底是谁。
只能在心里祈祷,不要是临江王。
“就是这间了。”
李嘉举着火把,在一间牢房前停住脚步,打开了铁锁,“几位大人请。”
许落悄悄抬眸看了眼顾骁野,对方神色淡漠平静,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一咬牙,跟在顾骁野身后,走了进去。
借着火把的光,许落看清了躺在墙角的那个人,不由脸色微变。
那人白发苍苍,身形佝偻,浑身伤痕累累,破旧的衣袍上被鲜血染成褐红色,显是不知道受了多少酷刑。
正是临江王府的那个老仆,被刘世和段宿唤做姚伯的老人。
李嘉提高了声音:“姚老头,你抬起头来,看看可见过这位姑娘。”
姚伯费劲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看向李嘉,随后,慢慢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许落的身上。
他干裂带血的嘴唇翕动着,虚弱道:“见过。”
许落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
却听李嘉道:“她去过临江王府?何时去的?”
姚伯神色木然道,“两个多月前?还是三个多月前?我年岁大了,记不清了。”
李嘉:“去做什么?”
许是身体太弱,老人说话的声音很慢:“她病急乱投医,不知从哪里听来传言,说我们王爷会医术,非要王爷救她娘亲。”
李嘉再问:“她去过几次?”
“三次。第一次是白天,王爷不肯见她。第二次是晚上,王爷念她救母心切,便让老奴好生劝她。岂料她不死心,又带着她母亲,来了第三次。王爷没办法,这才见了她一面,亲自与她解释自己不过读过几本医书,不懂治病救人,她这才没来了。”
姚伯喘息着,似乎说这些话已然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丞相杨贤皱眉:“所以你的意思,临江王逃脱,跟这个姑娘没有关系?”
老人呵呵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王爷逃走一事,连我这个服侍多年的老仆都没告诉,怎会告诉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