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骁野亲口说出那番话,那两个侍卫的表情都极冷。
尤其是领头那个,目光冷得像是数九寒天的冰雪,像是盯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死死地盯着顾骁野。
良久,他终于收回视线,缓缓道,
“在下只奉命带走这位许姑娘,传信之事,非在下职责所在。”
徐修皱眉,“可是郭丞相本意只是为了阻止皇上封后,如今皇上已下了不封后的口谕,你们又何必非要杀了许姑娘?”
那侍卫冷淡道:“我等奉命行事,还请徐大人勿要多言。”
他看着许落:“许姑娘,走吧。”
“皇上旨意已下,徐大人都说放过我了。”
许落不自禁地离着顾骁野近了几步,“我不跟你们走。”
那侍卫皱眉,干脆伸手就来抓许落肩膀。
许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了顾骁野的怀里,死死抱住了他,“我不会跟你走的。有本事,你就从皇上身上把我拽下去。”
那侍卫的目的只是要带她走,断不敢对顾骁野不敬。
她只要紧紧挨着顾骁野,想必对方也不敢强行冒犯,真从顾骁野身上抢人。
看到许落几乎是贴着顾骁野,将身子不管不顾地埋在了顾骁野怀里,那侍卫陡然愣住,脸上的表情,简直难以言说。
就连顾骁野,身体也骤然僵住了。
他定了定神,抬手将女孩揽住,护在怀里。
这才冷冷对徐修道:“徐修,朕的口谕已下,你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徐修颔首领命,转向那侍卫:“许姑娘就不劳二位费心了,徐某会派人送她回南江,到时我会修书一封给郭丞相,亲自解释此事。”
那侍卫笑了笑:“我说了要带她走,就必定要带她走。”
徐修沉下脸,“那就恕本官不客气了。”
他挥手,带着的十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将那两个侍卫围在了中间。
那俩人却并不慌乱,其中一个看起来稍显年轻点的,此前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的侍卫,笑道:“凭徐大人这点人,还留不住我们。”
他扫了一眼那些侍卫,“方才我们来的路上,大家不是闻到过一股异香。嗯,两刻钟了,该发作了。”
随着他这话落音,徐修的几十个侍卫仿佛被下了咒般,竟是一个个地摇晃着跌坐在地。
徐修眼前也一阵眩晕,脸色大变道:“你们不是郭丞相的人?”
那年轻侍卫笑得很有些开心:“徐大人,你总算是发现了。”
徐修脸上阵青阵白,只觉一股气梗在心口,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他厉声道:“你们为何有郭丞相的亲笔书信和秘密令牌?假传丞相的意思,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两个侍卫却懒得理他,为首侍卫径自逼近顾骁野。
徐修似乎意识到什么,踉跄着护在了顾骁野的身前,“你们要想对皇上不利,先杀了徐某!”
徐修此刻的心情,简直是悔之不迭。
他做了半辈子官,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被眼前这俩人给骗个团团转!
丞相郭禹曾经还是九江太守时,曾与徐修有过通信,是以徐修认得他的笔迹。
这俩侍卫自称是郭禹派来的秘密信使,拿着郭禹的亲笔密信,带了丞相的秘密令牌来,又将朝中百官请愿、顾骁野为了许落逗留郧州不归之事,事无巨细,俱都讲个明白。
他们大义凛然慷慨陈词,要徐修协助他们带走许落,“我二人既然敢答应丞相,带走那位许姑娘,自然就抱了必死之念。若牺牲我们两个,可换来大梁朝安康太平,我等死不足惜。”
徐修亲自试验了那药粉,确定只是会让人无力半个时辰,琢磨再三后,同意了两人的要求。
徐修也知道,这是对皇上下药,搞不好就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但,诚如这两人所说,诚如丞相郭禹在信中所说,为了天下生民,为了国家大义,个人之命,何足惜哉!
为了以防万一,徐修今日特地带来了诸多侍卫,就是为了在顾骁野和锦衣卫喝下践行酒,无法自卫之时,保护顾骁野的安全。
他诚然不希望顾骁野沉溺儿女私情,但,他更不希望顾骁野出半点差池。
若顾骁野出了事,他徐修,会是天下的罪人!
是以此刻,在那侍卫朝着顾骁野走过去时,徐修几乎没有多想,直接就护在了顾骁野的身前。
那侍卫皱了皱眉:“徐大人,我说过,我只要带走许姑娘,不会对他如何。”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皇上。
徐修不肯让,“我如何信你?”
侍卫沉下脸,“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他抬手不过轻轻一搡,徐修便被他推开数步,跌倒在地。
侍卫看着躲在顾骁野怀里,只露出个脑袋的许落,沉声道:“跟我走。”
许落现在有点搞不清这个路数了。
这俩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又不是郭禹派来的了?
他们这般大费周章,是为了做什么?
她狐疑地看了眼这个侍卫,侍卫眼中掠过一抹焦急:“快点过来。”
许落抱着顾骁野那么紧,他总不好真的去顾骁野怀里拽人。
顾骁野拥紧了女孩,咬牙道:“她不可能跟你走。”
侍卫目光微冷,看着顾骁野:“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留她?你留得住吗?”
他往前一步,握住许落的手腕,微一用力,便生生将她从顾骁野怀里拽了过来。
顾骁野浑身无力,想要去拉许落,怎么拉得住,一阵天旋地转,踉跄数步,不得不抬手扶住了身边的马匹,这才能勉强定住身形。
许落被那侍卫这么用力一拽,差点跌倒,对方眼疾手快将她往怀中带去,用一个极其保护的姿势,扶住了她。
她的脑门撞在那侍卫坚实的胸膛,不由疼得低呼一声。
那侍卫松开她,带了几分关切的目光,落在她的额头处。
许落恰好抬头看这侍卫,不由微愣。
他的眼神,是在,关心她?
想到方才这侍卫在马车边看着她时,意味深长的眼神。
许落心里灵光一闪,这俩人不惜给顾骁野和徐修的人下药,难不成,是为了救她出去?
然而她来不及多想,对方已沉声道:“走。”
许落迟疑着看了眼顾骁野,“你们不会伤害皇上对不对?”
“我们的目标只是你。”
那个年轻些的侍卫牵着马过来,拍了拍马鞍,眼中带了几分笑意:“上马吧。”
许落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到马边。
这个时候,反抗反而会导致更坏的结果。
许落扶着马,去踩那马镫,这马太过高大,她骑起来有些费劲。
先前护她在怀里的侍卫,很是自然地一手扶着她的腰身,一手握住她的脚,也不嫌弃她的鞋子脏,直接将她托上了马。
这个动作。这个动作。
当年从历城去南江,她不想坐马车了,便会骑会儿马透透气,每次上马时,袁让便是这样托着她上马,她绝无可能记错。
许落忍不住侧头看了眼那侍卫,那侍卫也正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点头。
她心中顿时一阵狂喜,差点要叫出声来。
她没有猜错,这个人就是袁让,是袁大哥!!!
许落心里简直要开心死了,心头的不安顿时一扫而空。
哪怕袁让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身后,扯住缰绳时几乎将她拥在怀中,她也没有半分不适,只觉欣喜非常,巴不得此刻立即马上离开。
她正在暗里高兴,冷不防一道低哑至极的声音,缓缓道:“许落。”
许落浑身都一激灵,下意识望向顾骁野。
顾骁野瞳眸漆黑,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下来。”
许落当然不会下,“皇上,他们要我走,我,我没法不走。”
顾骁野死死地盯着袁让和许落,漆黑的眼底像是燃了鬼火,冷极怒极。
如果说,先前他还以为,这两人真是郭禹派来,想要杀了许落,好让他死心的人。
可此刻,在看到那侍卫方才护着许落避免她摔倒,这会儿又扶着她的腰身,让许落直接踩着他的手掌,送她上马。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两个人,根本不是要杀许落,他们是要救许落离开。
许落分明也该是知道的。
对方与她共乘一骑,她没有半分惊慌排斥,反而,眼中难掩欣喜。
这个人,必定是她向来亲近之人,她才能任由别人拥她在怀,也毫无反应。
而她能这般亲近的人……
顾骁野眼底翻腾着黑云般的戾气,森冷的目光落在那侍卫身上,缓缓道:“袁、让?”
袁让拨转马头的动作顿住,随即笑了,“想不到在下打扮成这副模样,皇上也能认出在下,好眼力。”
顾骁野咬着牙道:“留下她,朕饶你不死,否则——”
“否则诛我九族?”
袁让淡淡道,“怕是要让皇上失望了,我爹娘早年流离失所,辗转多地,并无亲人。如今他们早已逝去,袁让除了这条命,再无旁亲别系。今日,我必定要带落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