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汉子完了事,穿了衣服,下了床。那老鸨也就进来了。因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妙玉。对那两个汉子道:“好了。你们出去吧。”
其中一个汉子听了,便对着这老鸨道:“妈妈,这姑娘方才也不是那么抗拒。妈妈还是有调教的余地。”一径说,一径又不舍地看了妙玉几眼。另一个汉子则对了老鸨道:“果然身子不错。方我入巷时,只觉里头深深浅浅,好一番洞天。若她回心转意了,定然是这里的一块红牌,无人能及的。”二人说着,方又看了看床上的妙玉,这才退出去了。
那两个汉子退下了,这老鸨也就在她床前坐下。可里笑道:“姑娘,已然这样了。莫如就穿好了衣裳起来吧!如今,可尝出了这一二滋味没?”
那妙玉听了,只是闭着眼不语。这老鸨想了一想,又道:“我知道你害臊。究竟这第一回却是叫两个人侍弄了。不过,过了这一关,你以后就大方了。”
那妙玉听了,还是不语。这老鸨就又道:“听你的口音,我知道你是仪征人。想我的老家。也是那仪征。”因就和妙玉套家常。妙玉听了。就冷冷道:“我不是。我是金陵人。”
不想这老鸨听了,就道:“哦。你原是金陵人。我这里恰好有一个从金陵来的。我这叫她过来,与你说话。不过,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因此,你不如穿上衣裳。”
那老鸨口中说的,便是那巧姐。那巧姐自被卖了在这里,改了名儿却叫作灵哥儿。灵哥儿对刘姥姥寻她之事一无所知,每日只是心心念念指望那李纨来找她。虽她年小,但因为姿色过人,所以这老鸨还是与她配了一间屋子,单独住着。因年纪小,不能开苞。所以老鸨倒是隔三岔五地找人来叫她学管弦之艺。这一日,这灵哥儿在房内拨弦,那红云就进来说道:“灵儿。妈妈叫你去一个新来的姑娘屋里。”
灵儿听了,就住了弦,问她:“现在就去?”
红云就道:“当然是现在。”
灵儿就又问:“妈妈为何要叫我去?”那红云就道:“妈妈叫你去,你去就是了。又不是叫你陪客,你怕什么?”
那灵儿听了,也就跟着红云,去了那妙玉的屋子。进了里头,那老鸨就拉着灵儿的手道:“你也是金陵来的,这里有你一个家乡人。你且和她说会子话。”老鸨因就指着坐在床边的妙玉。
那灵儿听了,遂和妙玉对视。不想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熟悉。想了一想,便知她是谁了。因当日自己虽年小,但也到了记事的年纪。虽则不大见到妙玉,但心里的印象总是有的。灵儿看着妙玉,心里激动。但那妙玉却是只管低着头,看着脚下。
老鸨便对灵儿道:“你们好歹聊聊。”因就拍了拍灵儿的肩膀,和红云出去了。这老鸨估摸那刘姥姥根本拿不出一千两的现银来,因想着这灵儿到底还要在这里长住。届时,这道姑回心转意了,她二人互相扶持,再买上几个金陵的丫头,好生调教,待过了三五年,就打出‘秦淮八艳’的招牌来,也是一桩美事。
那老鸨走后,这灵儿就对了妙玉,低低道:“妙玉师父,是我——”
妙玉一听,心里惊讶,因觉此女声音熟悉。因就转头瞧了一眼灵儿。只看了一眼,妙玉就失声道:“你,你是巧儿?”
那灵儿听了,就点了点头,目中含泪。那妙玉也就忍着下身之痛,站了起来,朝她走去。握了巧儿的手,妙玉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这才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悲叹道:“果然是巧儿!”因见了巧儿,这妙玉到了这时,方才低低地呜咽起来。
巧儿见了,就道:“不能哭。究竟外头有人听着呢。”
那妙玉一听,方又止住了哭声。因对着巧儿道:“好了。不想是我遇见了你。我虽然陷在这里了,但好歹要将你给送出去——”
巧儿听了,就道:“那一日,我跟着其他几个姐姐们,去了那甘露寺烧香,却是遇见了我大伯母。我朝她跪下了,求她帮我。如今我在这里,却是一直在等她的消息。”贞在斤号。
那妙玉听了,就道:“你说的人,是那李纨李大奶奶?还是那珍大奶奶?”
巧儿听了,就道:“是兰哥哥的娘。”
妙玉听了,就叹:“我还以为是那珍大奶奶,不想却是她。她不会帮你的,你想也是白想。”因妙玉也知李纨为人。
巧儿听了,就疑惑道:“是么?”
妙玉就道:“她既出了园子,想的就是和咱们一刀两断的了。你母亲在世时,她就和你母亲不投的。如今哪里会来帮你?不要多想了。”
不想,妙玉这话却是漏了口风。这巧儿听妙玉说自己母亲已死,不禁悲切问道:“果然我的母亲不在人世了?”
妙玉听了,就叹:“你母亲是病死的。也是因想的你。”
那巧儿听了,也不说话了。因就跪了下来,朝着金陵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方才垂目叹息道:“我是这有命无运之物。既被我舅舅拐卖进了这里,想必这一辈子都是不能出去的了!”
妙玉听了,因就道:“你放心。我虽然也厌恶这里。但为了你,我怎么着都要将你给送了出去!”
巧儿听了,这才想起问妙玉:“姑姑是怎么进来的?”
妙玉就叹:“具体我也不知。不过不外乎有二,一则是那忠顺王爷见我不从,托人将我卖了来的。再则就是那府里有人见不得我,因此偷着将我掳了出来卖了!”
巧儿一听,就长叹一声:“姑姑已然自身难保了,又有何能为将我送出去?这入了这里,便是再难出去的。我因年纪小,一直在这里学琴学艺,但却也常见那些新来的姑娘,刚进来时,个个都是怎样地要死要活,后来,统统都转了性子,一心一意地赚银子去了。所以,我想,待我长大了,也定然和她们一样的。在这里,还是要听妈妈的话,不然她整起人来,可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妙玉听了,心里就一通。因看着巧儿,心里暗下决心:不如就索性答应了这老鸨,但求她将巧儿放了。她还小,不该在这里下贱地一辈子。
因想通了,妙玉就对了巧姐道:“我累了。这会子只想好好休息休息。不如你还是出去吧。”
那巧儿因听妙玉声音低沉,担心她寻死。便上前说道:“好姑姑,总是要好好活着。没事时,我便常来看你。”那妙玉听了,也便与巧儿点了头。
巧儿出了去后,妙玉方就出了卧房,去了前房,在桌旁坐下了,拿起筷子就吃饭。本就三天未吃饭,腹中饥饿,方才被那两个汉子弄得简直要昏厥过去,这便更觉得身子无力了。因就猛速吃了大半碗饭,但听房门有脚步声响,抬头一看,见是那老鸨又进来了。
那老鸨见她终于吃饭了。因就在旁叹道:“既如此,何必当初呢?将身子弄坏了,对自己也无好处。”
妙玉听了,想了一想,就道:“我却是扭转了性子了。从前是我不知道男人的好处。”
那老鸨听了这话,就笑:“你这样想,方就对了。究竟你方才也不是无反应。”
那妙玉听了,方就又道:“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那老鸨听了,就问:“什么要求?只要不是烦难的!”
妙玉就道:“要我接客,妈妈只需将那小姑娘放出去!究竟,她还小。在这里,也不与妈妈生财。”
老鸨听了,就摇头道:“你说的是那灵儿?那不行。虽她年小,但再过四五年,也就大了。到时,我可一笔一笔地收回银子。”
妙玉听了,便问老鸨:“妈妈果然不愿?”
老鸨就笑:“就是这个不行。姑娘且在想些别个。不过你既想开了,我总是要着人告诉你一下,我这里的规矩。到时,还需给你取一个名字。”
那老鸨见妙玉低了头,反趁势晾了她一把。那妙玉就又道:“实话和妈妈说了吧,那灵儿姑娘却是我的一个侄女儿。当日她被拐了进这里,她母亲只是着急急死了的。因此,到底请妈妈通融一下。”
那老鸨听了,不免来了气,因对着妙玉道:“通融?你们都叫我通融,可有谁来通融我?当日我不过十二,就被妈妈叫人与我破了瓜。可叹那开苞的人,却是一个鸡皮疙瘩的六十老翁。那老翁年虽老,花样却是不少。鞭子蜡烛绳子都是全的。只弄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躺在榻上三天不能下床。如今,我待这楼里的姑娘,算是好的了!”
那老鸨因想起往事,心里郁闷,也就不想和妙玉说话了。只管抬脚朝外走。
话说这刘姥姥和板儿出了那凝萃院后,祖孙两个就在那旅馆里苦愁起来。板儿就道:“姥姥,不如咱们回去,将剩下的地,全都卖了!”
刘姥姥听了,就叹:“那几分地,也不值几个钱。莫如,还是留着的好。”
板儿听了,想了一想,方又对刘姥姥道:“莫如,咱们去问那掌柜娘子支借一些?”
刘姥姥就又道:“她已经送了我三百两了。我想,那是她的全部了。再借,可就不地道了。”
板儿听了,方又道:“这么算来,到底还差那二三百两的银子。姥姥也就别打肿脸充胖子的了,不如还是赶回金陵,进那园子去知会。这找到了巧儿的下落了,咱们总是要赶紧去告诉那园子里。”
那刘姥姥听了板儿提醒,赶紧就道:“我也糊涂了。只管在这里瞎愁。究竟巧儿姑娘的家人还未告诉呢!走,咱们这就回金陵!”
刘姥姥到底是个精细的人,虽恨不得插上翅膀进那园子告诉黛玉巧姑娘的下落,但到底还是抽空去街上买了一些红糖鸡蛋,去了那二丫头家里,看望一回。那二丫头正在喂奶,一听刘姥姥说果然寻到了那巧儿的了,喜的已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二丫头因问刘姥姥是赎金可够。刘姥姥就笑道:“够的。这会子我和我外孙子先回金陵,去知会那园子里的人一声。好歹,她们才是巧姑娘的正经家人。”
那二丫头听了,也就点了点头。因不能下床,到底又叫相公雇了辆马车,将刘姥姥和板儿亲送了车上,方才放心。
一昼夜的工夫,那刘姥姥和板儿顾不上吃饭休息,已然到了园子外面。那守门的茗烟见是刘姥姥来了,又知巧儿姑娘有了下落,赶着就去给黛玉报信。一时,那刘姥姥也就先去了沧海文学网馆。到了那里时,但见这园中的男女,全聚在屋里头了。
黛玉对了鸳鸯就叹:“彼时,琏二哥哥就在那瓜洲。咱们这就着人去知会他。”因就请刘姥姥和板儿先吃饭。
刘姥姥见了,颇不好意思道:“林姑娘,是我无能。若手里头多了那二百两的银子,巧儿姑娘也就被我带回来了。”
黛玉就叹:“姥姥已然够尽心尽力的了。真正姥姥是巧儿的大恩人。”
那惜春听了,就加了一句:“究竟那二丫头也仁义。咱们也需好生谢谢她。”
惜春听了,也就点了点头。黛玉便叫茗烟过来,叫他吃了饭,即刻就骑了马去那瓜洲,给贾琏通与消息。那鸳鸯见了,方就长长叹息一声道:“如此,巧儿能回了来,我也可放心去给二奶奶上香了!”鸳鸯因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平儿。平儿已然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因听了鸳鸯这话,也是双十合十,口里念阿弥陀佛。因就挺着肚子从榻上坐起,说要亲手布置巧儿的屋子。
鸳鸯听了,就叹:“不用你劳烦,我来收拾好了。你不过六个月未到,肚子就这样的大。若因劳碌动了胎气,岂非不是我的过失?”一径说,一径还是叫平儿依旧躺下,又给她添了一点点心,方才出了去。
那刘姥姥带着板儿果然就好吃好喝了一顿。因路途困乏,二人吃喝完毕,也就睡在了沧海文学网馆内的客房里。黛玉知这祖孙两疲惫,因此只命人在外照应,是不许人进去打扰。
隔日中午,这刘姥姥和板儿睡得酣畅深沉,竟是还未醒来。黛玉也就和湘云惜春先用饭了。不想刚吃了饭,那赵姨娘的小丫头吉祥儿却是慌张过了来,见了黛玉,跪下就道:“姑娘,姨娘没了!”
黛玉听了,便放下了碗筷,对着湘云惜春道:“到底是撑不过去了。我还只当环儿回了来,她又能拖延一些时日的呢!不想,还是这样!”
湘云听了,就道:“到底是病入膏肓了。怎样扭转都扭转不过来的。”
因就叫小吉祥儿先过去。又叫了贾蔷过来,叫他去预备棺椁。黛玉待和湘云惜春去了赵姨娘的屋子,但见她虽断了气,面色却还平静如常。黛玉见了,方又叹息道:“我竟是不周全了。早知如此,就不该叫环儿也跟了去瓜洲的!如此,她也能见环儿最后一面!”
那小吉祥儿在旁听了,便回了黛玉道:“林姑娘,究竟姨娘咽气前,面上还带笑容的。姨娘也问了我,说怎么不见了三爷。我就说三爷随了琏二爷去了瓜洲找巧姑娘去了。姨娘又问我,说那巧儿果然就有下落了,我说有了。姨娘听了,面上就很高兴。说三爷该去,究竟这人总是要死的。见不见他,也不过这样。”
黛玉听了,就叹:“想从前姨娘在府里头,行事说话总是叫人误会的。她却也是可怜。”因又决定将赵姨娘好生厚葬。因又叫人在秋爽斋搭建灵堂,将赵姨娘先入殓了,一应布置完毕,只待贾琏贾环宝玉带了巧儿回来。
果然,那贾琏得了茗烟的信,心里大喜。因就和宝玉等去了那凝萃院。见了老鸨,贾琏就说明了来意。那老鸨不想这贾琏就是那灵儿的父亲。又因他也拿了齐全的银票来,也就陪笑道:“大爷莫要着恼。究竟咱们这里是青楼。这开了门,就是要做生意的。这既有人卖姑娘,我又如何不收呢?不过,大爷既带了银子过来,我也就不为难大爷。”
这老鸨一径说,一径就叫红云去将巧儿带了出来。那巧儿正在房中看谱子,因听了红云叫唤她,就道:“红云姐姐,这一大早的,难道妈妈又要叫我?”
这红云听了,就朝巧儿笑了一下,口里说道:“灵儿,你的好事来了。实话告诉你,你的爹爹来了,带了银子说是来赎你了!”
那巧儿听了,还只当红云说笑话。那红云见她不信,就催促道:“快去吧。真的是你爹爹来了。这是多好的事,真正我替你高兴!”那红云一径说,一径就拉着她的手,只管往老鸨房中去。
那巧儿也就迟迟疑疑地到了门前,抬眼一瞧,见那房内坐着的二人,一个是二叔宝玉,一个正是自己的父亲!巧儿见了贾琏,当真是悲喜万分,因就在门外唤道:“爹爹——”
那贾琏听了这声音,心里激动。因就看着门外的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只看了几眼,就知是自己三年未见的女儿。贾琏遂站了起来,上了前,一把抱住了女儿。父女二人相拥大哭。
宝玉也过来了,因也上前抚慰。那老鸨见了,也就痛快收了银子。贾琏和宝玉遂带了巧儿出了凝萃院。待去了马车旁,那贾环在旁已然遥遥地见了。贾琏遂对了巧儿道:“女儿。你能出来,自是亏了多人的帮助。你三叔也是其中得力的一个。”
巧儿听了,遂走到贾环的面前,行礼欲拜。贾环就道:“你能出来就好,不用行礼,我是的亲叔叔,只是替你着想的。”
那贾环便要抱了巧儿上车。巧儿上车前,方才懊悔道:“我忘了说一事了!”
那贾琏就问她何事。巧儿就道:“那妙玉姑姑也在那楼里。我却是见过她的。”
贾琏听了这话,心里吃惊。宝玉忙问:“巧儿,你果然见过那妙玉?”
巧姐听了,就点头。将自己所见妙玉一事告诉了父亲等。贾琏听了,忙命李贵调转马头,因就要折回凝萃院。宝玉就叹:“原来她被那忠顺王逼去了王府,不想却是被卖到了妓院!”一径说,一径就将手狠命捶打车上的木辕。
巧儿既走,一时那凝萃院的姑娘们都知道了。那妙玉也在房中悉知了,一面替巧儿高兴,一面就替自己难过。因又在心里猜测这赎巧儿的人是谁。那老鸨也就进了妙玉的房中,看了看妙玉的脸色就道:“我知道你是在羡慕那灵儿。不过,她既走了,你也好安心地替我接客了!这会子,我要替你安排一个扬州的巨贾!那些个扬州来的富商,出手都是最阔绰的!”
那妙玉听了,只是低了头,沉吟不语。那老鸨只当她害臊,因就笑道:“姑娘何须难为情。究竟那男女之事,你也品出了滋味。”那老鸨因又对她道:“你若点头答应尽快接客,我这里给你再添置一些珠钗衣裳。这房间里的摆设,也该再增添一些。”
那妙玉听了,方就凄然笑道:“多谢妈妈费心了。妈妈若果有心,不如给我几只金戒指。究竟我小到大,只是带发修行,却未带过一个戒指。”
那老鸨听了,就笑:“这个简单。你且等着。你这样好看的手,原就要戴几只戒指。”那老鸨说着,果然就出了去。半盏茶的工夫,那老鸨就给她送了两对赤金镶宝石的戒指。妙玉也就收下了。
待老鸨离开后,妙玉就将房门关了。因看着这桌上的两对戒指,深深叹一口气,遂将这四个戒指,一个一个地艰难吞入口中,咽了下去。方又将身上的衣裳换了,复又穿上了自己的道袍,从容躺在了榻上,闭目等死。她是知耻而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