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教师食堂里，气氛徒然凝滞，落针可闻。
上午快放学时，年级主任丁高建通知初三班级的老师，市里面来领导为了给大家打气加油。
因为地点就在教师食堂，林娴也没多想。没想到来人竟然是陈文博。她没由来的有种发自内心的对陈文博的厌恶。
领导和班主任们坐了一桌。
餐桌上，王继清当着一众班主任的面提议，让陈文博给林娴敬一杯酒，杯酒释前嫌。
王继清的话让喧闹的气氛为之一僵，市里的领导给年轻老师敬酒赔罪，这是个什么操作？
陈文博释然一笑，他率先举杯，缓缓对林娴说道：“这杯酒我敬林老师！前不久去拓东的时候，和林老师有过一面之缘，林老师年轻有为、落落大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特别是在教学上，林老师很有一套，在她的努力下，咱们光明中学初三二班取得了优异成绩，还培养了一位年级第一。所以我提议，这第一杯酒，我们一起敬林老师！”
陈文博的提议率先得到了王继清的响应，他拿起手边的酒瓶子就给自己倒满了酒，大声说道：“那我们一起敬林老师一杯！”
陈文博站起来，走到林娴旁边，凑近了，小声说道：“林老师，前几天的事，我对不住你，那晚我喝多了，不小心冒犯到你，请一定要原谅我。我知道你脸皮薄，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跟你们王校长或者丁主任说，凡是能办到的，我陈文博坚决不推辞。”说完，满满一杯酒一口闷了。
“陈局长好酒量！”
“敬林老师！”
“林老师，干一个！”
众人站起来，举杯看着林娴。一下子成了众星捧月，林娴莫名其妙，突然有些眩晕，这种被围在中心的感觉让她有些烦躁。
邻桌的老师们停下说话，神色奇怪的看着这边。
林娴抓住了关键词，陈文博说他对不起她。可到底是什么事，她真的想不起来了。虽然心头厌恶，面对大家的笑脸，她还是和陈文博碰了碰杯。
她觉得心中有气，酒精下肚，脸上带着红晕，笑容却有些尴尬，甚至僵硬。陈文博的笑声像是一把尖刀，和她这几天挥之不去的梦靥融合在一起。
林娴最近总是做梦——噩梦。梦里有个奇怪的影子一直看着她，无论她干什么，都跟着她。她想要拜托他，却每每在自以为成功时，发现他就在自己身边。她看不清他的脸。
爱惜羽毛的人总是为羽毛所累，陈文博见林娴把酒喝了，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果然，事情也没那么复杂。只要拿出足够的真诚，摆平一个小女生还不如容易？
王继清很有眼力的给林娴和陈文博把酒加满。林娴硬着头皮在整场暧昧和审视的眼神中，又和大家共同喝了一口。她头疼的厉害，内心被难堪和愤怒点燃了，有一瞬间，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恨不得撕碎这个世界。
陈文博又说了些给大家鼓劲加油的话，毕竟是当领导的，水平很高，讲得很好，不仅有文采，也契合实际，赢得了所有老师的掌声。
剩下的时间里，林娴浑浑噩噩，不自觉地配合着陈文博的节奏，又喝了几次酒。在王继清眼中，她这是放下身段，和陈文博冰释前嫌了。
酒宴结束后，拒绝了陈文博让她回去休息的好意，林娴慢慢的走回教学楼。听到整个走廊的喧闹声，林娴才算找回魂来。她定了定神，看看表，距离第一节下课还有十几分钟，唐老师喝多了，大概是来不了了。
马上要毕业了，没有老师监管的初三年级像炸锅的蚂蚁，走廊上竟然还有学生到处乱蹿。林娴见到这一幕，大声呵斥起来，让学生们回到教室。
林娴一出现，走廊上的学生们立马钻回了教室，喧闹的走廊为之一静，过了片刻发现自己本班老师没来，整个初三年级声浪再度响起。
外面没有二班的学生，林娴心中有些温暖。走到二班门口，里面很安静，门半掩着。她轻轻的推开门，马思彤坐在讲台上，一边看书一边盯着台下，整个班级十分安静。
“林老师！”看林娴进来，马思彤站了起来，跟她打招呼。
“嗯。”林娴轻轻点头以示赞许，马思彤收起书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同学们自习一下吧，唐老师今天来不了了，如果有问题也可以问我。”林娴交代了一句，站在窗台边。刚才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很多老师都醉的一塌糊涂，陈文博这个大领导在，虽然是中午，但大家都喝了很多。下午这几节课应该不会有老师来上。
“林老师，什么问题都行吗？”邓松的声音从角落传出来。
“跟学习有关的，无论什么学科的都行。”林娴瞪了他一眼，回答道。她听出他话中有话。
她靠在窗沿上，眼睛环视着二班的学生。这些孩子让她骄傲，就算是那些成绩不是特别好喜欢调皮捣蛋的学生，也都活泼可爱充满了灵性。
林娴曾经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但现在的她不后悔选择这个神圣的职业，她在这里的三年收获了那么多的快乐。可是想想陈文博、想想刚才某些老师嫉妒的眼神，想想这三年自己面对的险恶环境，她有些困惑，也有些无助。
疲惫的目光从学生中扫过，与一双明亮的眼睛对视起来，那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询问，是陈然。
林娴心里一暖，酒后微微发冷的她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温情。这三年来，与其说是自己在照顾陈然，其实何尝不是两人互相依偎取暖。
“陈然，你出来一下。”仅仅对视了一瞬，林娴就错开了视线，一边往教室外走，一边叫大男孩出来。
出了教室门，林娴站在门口，等陈然出来后才说道：“陪我走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走廊走到楼梯口，走下楼梯。
到了教学楼连接运动场的拐角处，林娴驻足，转过身来，鬼使神差的低声对陈然说道：“我能不能抱抱你？”
没等陈然反应过来，一股温香扑面而来，林娴柔软的身体扑进了陈然的怀抱。陈然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却还是紧紧抱住了情绪低落的林娴。
“怎么了？”陈然尴尬的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别说话，让我靠一会儿就好了。我难受……”林娴伏在大男孩的肩膀上，用很平淡的口吻，将中午酒席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她并没想过要从陈然这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她只是想感受一下他怀抱的温暖，缓解无助带来的痛苦和压抑。
听到陈文博的名字，陈然拳头紧了紧。他轻轻的拥着林娴，沉思了片刻，问出自己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林老师，你难道真的忘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吗？”他原计划等中考结束找机会再问，既然林娴自己提出来了，他就借此机会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到底是什么事情？”林娴也很懵，从马思彤到肖梦鱼，好像都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瞒着她，她问道：“哪天晚上？”
“上周五，你被陈文博带到他家的事，你一点不记得了？”
陈然说到这，干脆把自己知道的前因后果全说了一遍。林娴这才发下，自己的记忆从上周跟余宝娥一起吃饭，就断了一截。不过她不确定自己是忘了还是怎么样，因此没跟陈然说。
林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结合这几天发生的奇怪对话，她把事情串起来了。怪不得余宝娥这两天一直躲着她。王继清一直说什么陈文博要给她道歉。
“啊！”林娴突然想到，刚才自己在酒桌上的行为，应该已经被默认为是妥协了吧？可是自己应该没有被陈文博……
“怎么了？”陈然看林娴突然呆住，问道。
“没什么。”算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反正自己也要走了。既然最后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事，她也不想追究。
“姓陈的肯定是没安好心，我不敢确定王在这件事里面起了什么作用，林老师，不如考虑考虑，换个学校工作。”
“我打算辞职。校长已经同意了。”林娴看着唇上已经有些胡须的青涩少年，眼神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