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祁正喝着一碗药汤解酒。
花豹闭着眼懒洋洋地卧在他身侧,他另一手抚摸着花豹圆润的脑袋,闻言深眸眯了起来,饶有兴趣地勾唇,“哦?你们那么多人却追踪不到一个普通人的行踪,看来这个叫宋赢的人真的有几分本事。”
容嫣小时候经常画图纸,但画了就扔到一旁,他都会叹着气收起来,从中选一些打造出实物再送给她。
只是五年前他跟容阔一样常年征战在外,便交代容嫣的婢女迎雪妥善收着。
这两天他让风行云回了一趟皇宫找迎雪,还去了容府,确认赫连逸拿出的那张旧图纸的确是出自容嫣之手,就是说十多岁的容嫣画出掠儿时,刚好赶上他不在。
容嫣的那张旧图纸并没有遗失过,宋赢不可能是盗用了容嫣的创作,但事实是宋赢的发明和容嫣的没有丝毫出入,这就让人费解了。
尤其是连他的人都追查不到宋赢的行踪,可见宋赢身上必定藏着秘密。
如今宋赢因为发明了造福千秋万代的掠儿,被百家姓们所铭记宣扬,在民间的声望很高,百姓们大有为她立像之势。
赫连祁不急,这样一个意图不明的人,必定还会再出现。
赫连祁的胳膊压在花豹脖子上,掌心搭着眉眼,满面倦色,把花豹当软枕,大半个身子疲惫地靠着花豹。
风行云见状劝说了一句,“王爷,你身子不好,以后还是不要饮酒了。”
赫连祁修长的手揉了揉太阳穴,头疼晕眩,胃里翻涌,强压着不适感,淡淡应了一声,“嗯。”
“还有一件事。”风行云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极为谨慎地凑近赫连祁,低声道。
“属下接到情报,赫连墨死前秘密培养了一批死士,目前这批死士已经盯上了主子,会在明日主子回宫的路上,拦截刺杀主子。”
赫连祁蓦地睁开的眼眸里泛着血丝,携着浓郁戾气,嗤笑出声,赫连墨人都死了,还在为赫连逸和容嫣那对孤儿寡母筹谋、扫清障碍。
就是不知道容嫣是否知道这件事,或者说她一直跟赫连墨留下的死士有联系,给死士传递消息,透露他的行踪。
“如果容太后真的和死士们有联系,那我们就不能带着容太后一起走了,否则无论我们走哪条路,都会被容太后留下记号。”风行云心里的顾虑跟赫连祁一样,思索一番后出谋划策。
“不如趁着容太后就寝,我们现在就走,还得择容太后和死士们想不到的一条路,然后明日一早属下假扮成主子,跟容太后同行,等死士拦截到属下,意识到上当时,主子你已经安全地回到皇城了。”
赫连祁按额头的动作顿住,陷在阴影里的面容莫测,眸底幽冷,“本王偏要跟容太后和幼帝一起同行。”
“可是……”风行云咬了咬牙。
明明王爷已经被容太后欺骗了很多次,每次都付出惨痛的代价,家破人亡了不说,还遭受了那么多磨难,九死一生,到现在还身中剧毒无药可解。
可他却还是执迷不悟,即便怀疑容太后会向死士暴露他的行踪,他依然要再给容太后一次机会。
赫连祁闭了闭眼,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句,“最后一次,本王再相信她最后一次……”
明日一早他让风行云假扮他先行一步,将死士引过去,而他和容嫣、幼帝一起低调地回去。
如果到时候死士依旧早在前方等着他们了,那便代表是容嫣给死士留下了记号。
“是,属下遵命。”风行云退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赫连祁。
他身躯伟岸挺拔,负手立在窗前,月光从外面洒进来,照得他满身的寂寥萧索。
风行云问了一句,“如果确定了是容太后和死士联合,王爷还会留着容太后吗?”
赫连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第一次初遇他去容府时,六岁的小姑娘扑到他怀里喊祁哥哥,那一刻他就在想,将来他要娶小姑娘做王妃。
后来的数十年里,他等着陪伴着小姑娘长大。
那日漫山的杏花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地飘落,飞舞在他们周围,也落了少女一身。
她突然凑过来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起身跑开,娇俏欢喜的笑声到现在还回响在耳边,“好,祁哥哥我等着做你的王妃!”
新婚夜她在他身下绽放,攀附着他说好舒服好喜欢被夫君疼爱,那一刻他渴求着她,如痴如狂神魂颠倒,甚至觉得自己的命都可以给她。
然而这所有的恩爱甜蜜,都被摄政王府的那一场大火焚烧殆尽。
赫连祁喉间溢出一口腥甜时,回答了风行云,“不会。”
“属下希望主子这次记得自己的话,属下们跟随主子出生入死多年,属下们的命也是命,过去因为你一次又一次给容太后机会,结果都被她算计,导致那么多兄弟死的只剩下我一人了,这次,主子不能再让属下们为你的执迷不悟陪葬了。”风行云说了这话后,大步走出去,雷厉风行连夜召集了手下。
赫连祁站了一整夜,身后的花豹卧在一片月光里,一人一豹都是满身清冷沉郁。
*
第二日一大清早赫连祁和容嫣、幼帝、沈瑾书走出府衙时,一众百姓感激涕零哗啦啦跪了一地,为他们送行。
赫连祁带着容嫣走了一遍过场,等打发了百姓后,他又下达了返回府衙的指令。
容嫣三人只好跟着他回去,不明所以地接过婢女准备的寻常百姓的衣服,换在身上。
很快,假扮赫连祁的风行云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走出来,上了一辆华丽有着摄政王标志的专用马车。
马车驶离而去。
一只花豹突然冲出来,迅捷又优雅地跟在后面。
赫连祁从后门很低调地带着容嫣几人出了府衙,各自坐上几辆普通马车。
赫连祁新收的那些侍妾们没有随行,只有苏婉儿。
容嫣被安排和苏婉儿坐在一辆马车,最前面是赫连祁。
赫连祁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了一条崎岖不平的山道,因此速度并不快。
容嫣疲惫不堪昏昏欲睡。
这几个晚上没少被赫连祁折腾,他经常在过程里打她的屁股,且跪趴着膝盖都红肿破皮了,她如今是药玉不离身。
一个时辰后行至一处陡峭两面都是悬崖的路段时,一批全身黑衣、头和脸都被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的死士,出现在赫连祁的马车前,足足有二百人。
一瞬间杀气腾腾,他们训练有素没有只言片语,先是万箭齐发,然后拔刀直逼最前方赫连祁的马车而去。
赫连祁的护卫们及时冲出来,挡在马车四周,为赫连祁拦住了射过来的那些箭矢。
所有人都发现那些箭矢一支都没有向容嫣和赫连逸所坐的马车射去,显然他们暗杀的对象是赫连祁,他们在避免伤害到容嫣和赫连逸,甚至他们不攻击容嫣带的暗卫。
而暗卫们也没真的跟他们打在一起。
容嫣意识到这点后也不在马车内躲着了,她冷着脸下了马车,看到寡不敌众,赫连祁的护卫们纷纷倒下。
容嫣转去自己的马车后面,一眼就发现了那些紧随着马车被一路洒下的白色粉末。
这一刻容嫣浑身僵硬冰冷,一颗心瞬间沉入深渊。
这些死士是赫连墨安排的,自然不会伤害到她和赫连逸。
尤其她的暗卫根本不去跟死士拼杀,这就会让赫连祁确定她和死士们勾结。
“你们都站着干什么?立刻保护摄政王!”容嫣红着眼,抬高声音颤声命令暗卫们。
然而暗卫们根本不听她的,而是全都聚集到她身边,将她包围在一个安全的空间里,以免她被误伤。
一具具尸体倒在地上,浓烈的鲜血味充斥在空气里,一直坐在马车里没有动静的赫连祁,忽然在这时飞身而出。
他破了第二辆马车,再出来时,手中拎着赫连逸,而后如一道影子,衣袂飞扬间踏空而来,伸出另一手从上方拎起容嫣,转瞬就落在了容嫣所乘坐的马车上。
而下一秒,一道布满斑点矫健敏捷如影的花豹突然也越到了马车上,犀利凶残的目光俯视着一众人,发出了低低的吼叫。
风止,染血的刀收住。
死士们全都停了手,纷纷看向被赫连祁挟持的容嫣和赫连逸,为首的一人开口,“赫连祁,放了太后娘娘和幼帝,我们今日便给你留个全尸!”
“本王的行事作风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赫连祁今天穿着一身红黑相间的外袍,用金线绣着花纹,尊贵刚毅风华绝代。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躺在血泊中的护卫们,又痛又怒,想到风行云的话。
那是多年来一直对他唯命是从的风行云,第一次质疑他的指令。
他愿意相信容嫣一次,想再给容嫣一次机会,结果跟过去几次一样,换来的依然是容嫣的背叛。
要不是他一意孤行非要给容嫣一次机会,这些人根本不会牺牲。
如风行云所说,他们的命也是命,他们中大多数都尚未娶妻……赫连祁再看向死士们时,由于身上的内力卸出,他一头墨色的长发飞扬,周遭的乱石都在震颤。
那一双深眸赤红满是戾气,整个人如入了魔让人惊骇,沉沉冷嗤,“与其让你们留一个全尸给本王,倒不如本王拉着太后娘娘和幼帝一起陪葬。”
死士首领露着的目光微变,生怕赫连祁真的杀了容嫣和幼帝,他们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太后娘娘你呢?想跟本王一起死吗?”赫连祁却好像根本不打算和死士谈判,忽然凑近容嫣,抬着的手极为怜爱地摩挲着容嫣的脸,薄唇贴着容嫣的耳朵。
“本王还记得嫣嫣曾经立下的誓言,生同衾死同穴。”
他的嗓音都变得那么温柔深情,却满身嗜血冰冷,便显得那呢喃细语有种病态感,“嫣嫣对本王失了那么多承诺,这一条,本王可不会再容许你失信了。”
赫连祁越是这样,容嫣越是惊骇,浑身抖着,摇头,“不是我,祁郎你相信我,我……”
赫连祁却沙哑又似疯魔地笑了一声,不给容嫣说话的机会,一手掐着赫连逸细嫩的脖子,另一手突然掰开容嫣的嘴。
“母后!”在赫连逸的一声惊喊和容嫣的瞳孔骤然睁大中,赫连祁塞了什么东西到容嫣的嘴里。
一阵剧痛瞬间席卷了容嫣,容嫣的整个身子一软,慢慢瘫到了赫连祁的臂弯里,那一刻看到上方男人通红中带着滔天恨意的眼。
死士首领见此情形,身形闪动间便进了第二辆马车,与此同时围在容嫣马车四周的暗卫也动了。
转瞬功夫,沈瑾书被死士抓做了人质,而暗卫们以苏婉儿的性命要挟赫连祁。
“你们在干什么?!”容嫣虽然不知道被赫连祁喂了什么毒药,但一时半会儿除了锥心刺骨的痛,她没感觉到死亡的来临,再看赫连逸的样子,显然赫连祁没下死手。
然而她和赫连逸的暗卫们竟然擅自做主挟持了苏婉儿,这不是在惹怒赫连祁吗?
一群蠢货!
两方对峙,死士首领的刀架在沈瑾书的脖子上,重重踹上沈瑾书的膝盖。
只听骨头“咔嚓”断裂的声响,文弱的沈瑾书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如容嫣所料,赫连祁浑身的悍戾瞬间暴涨,掐着赫连逸脖颈的手忽然用力。
赫连逸白嫩的面色出现了青紫,抬起手攥住赫连祁的手腕,发出嘶哑的呻吟,“皇……叔父……”
“摄政王……”沈瑾书的腿断了,跪在地上起不来,抬起头时一张脸苍白,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他咬紧了后槽牙,缓了片刻才开口。
“你放了幼帝和太后娘娘,臣来做你的人质,臣助你安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