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唯恐元太姥再说破什么,待等那黑衫负剑的姑娘坐稳了,眸光希冀地望着他……高长恭随即冲身后一挥手,吩咐仍站在中间的尉相愿:
“带上来。”
他随即便一撩袍摆,作揖起身,即便穿着甲胄,动作都利索如行云流水。
顺便露出了挂在他腰间、双重漆皮金兽首腰带上的獠牙鬼面。
黄金明光铠穿在高长恭身上,并未显得他臃肿,反倒更衬得宽肩窄腰,往那一站腰杆挺拔,长腿通天,就跟一树松柏似的。
明明男子举手投足间尽显威严肃穆、大将之风,却又因那张雌雄难辨的俊脸,温和的笑,而颇具亲和力。
尉相愿出门后,就看外头涌进来好几个身形健硕的人,先是俩人提铁笼子进来,又跟着尉相愿和手端托盘的郁久闾军师。
只见笼子里确实扑腾的热闹,竟是两只鲜活的大雁,周身白玉与灰褐色相间。这两只雁在脖子和翅膀上都绑有红绸带,但脖子上的完整,翅膀上的红绸却被扑腾开了。
即便如此,也把元无忧惊住了。
尉相愿面露尴尬,垂手一指铁笼子里的大雁,冲赫然站立的大哥告状道:“您说不让绑太紧弄伤它们,就这样了。”
高长恭颔首应着,随即躬身低伏,冲元太姥作揖引见道:
“此为纳采之礼需送的大雁,是长恭夜里刚抓的,聘书也写好了。”
与此同时,郁久闾军师也抬腿迈步,把装着聘书的托盘从元无忧眼前举过,又递到元太姥面前,恭敬道:“请姑娘与姥姥阅览。”
老太太见状,那满头矍铄的银发都亮了。元太姥咬着后槽牙,抬眼看向躬身低伏的高长恭,明明是坐着仰视,却气势凌人地哼道!
“你小子,是想逼婚啊?哀家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周国天子尚且以后位相许,名义上入赘,仍尊她为国主皇妻,你倒好,竟然大言不惭想娶她?”
说着,她扭头看了眼身旁、坐姿硬挺的孙女元无忧,“你教他的?”
元无忧被惊的头皮发麻,只瞪大眼睛,抬头看向高长恭那张脸,说不出话来。
高长恭连忙诚恳道,“与她无关!是长恭爱慕她已久,这些事本就该是男人准备的,且有婚约在先……”
他话说一半,就被厉声打断!元太姥登时鹫目一瞪,眼神锋利的跟刀剑一般!
“放肆!你跟谁的婚约?要是跟西魏储君的,那你们的婚姻早在六年前洛阳龙门一役,就已经当众废除了!更何况,她乃西魏储君,华胥国主!一国之君你也敢开口求娶?”
高长恭立即更弯下腰去,态度更谦卑地解释,“姥姥切勿动怒!长恭不敢冒犯国主!只是与元家表亲郑玄女日久生情,但木兰城和郑太姥罹难,长恭唯有求助您这位最后至亲。”
这样低声下气的恳求于人,高长恭是平生头一遭,可又想到面前这位可是岳母的姨母,妻家的老祖宗,自己毕竟是要求娶人家的独苗孙女,心头肉,他便是再如何被刁难,都算给新婿的恩典了。
随即暗自咬了咬牙,仍鼓起勇气恳切道:
“今日之事虽然唐突……但长恭早在和她确定心意那天,便为今日做准备了。”
男子身穿绛红色军服,外罩明光铠,那截细窄腰肢仍弯着,态度谦卑至极。元无忧瞧他腰弯的挺累,忍不住起身、抬手作势要扶他:
“不必如此躬身,你回去坐着吧……”
她边说着边起身,却被元太姥一把抓住手臂,摁着坐回去。
高长恭愣了一下,漆黑凤眸深情地看了心上人一眼,这才转脸看向元太姥。
元太姥无奈地摆手:“请殿下坐着说话。”
高长恭这才坐回去,再次作揖:“多谢姥姥与玄女妹妹。”
见此情形,元太姥扭头看了眼当众心疼男人的孙女,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愿做郑玄女,还是元无忧?”
元无忧听着头疼,赶忙抬手、挡住众人探究的目光和视线。
“此事发生的太突然了,容我考虑考虑。”
她话音未落,坐在一旁的兰陵王便喜道:
“你肯考虑啊?”
他以为最坏的结果,便是她严词拒绝,弃他而去。
元无忧抬头看了眼黑眸锃亮的男子,他眼里那真诚的爱意,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她的余光却瞥见元太姥眉头紧皱,赶忙收回视线。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元太姥,自然知道这俩人已是两心相许如胶似漆,只沉声道,“在你来之前,哀家便跟兰陵王表态过了。正所谓隔辈亲,姥姥绝不会替你父母僭越媒妁之言,替你做决定,你想与谁结发,姥姥顶多替你权衡利弊劝阻你别走歪路,但不会给你指路。”
这话听的在场众人都有些尴尬,尤其是高长恭最甚。元无忧登时满眼感动,扭头冲老太太咧嘴笑,“多谢姥姥疼爱,只是您上次替宇文怀璧求亲时,可不是这个态度。”
元太姥登时脸色一沉,轮到她尴尬了。
而旁边的高长恭眨巴着眼,极力压制着上翘想笑的嘴角,却不敢真笑出来。心道不愧是他爱的姑娘,如此暗戳戳的对他护犊子,连祖母的台都敢拆,颇有几分昏君做派啊。
虽然孙女儿没给她面子,元太姥也没往心里去,只豁然起身,朝她伸手。
“走,不说这个了,姥姥带你出去散心。”
还没彻底清醒的元无忧懵然起身,就把手递了过去。
一见祖孙二人离开座椅,高长恭也赶紧起身,抬腿凑上来。
他满眼不舍,出声急切又犹豫,“你还会回来吗?是不是我太唐突冒犯,惹恼你了?”
元无忧摇头,“你很勇敢,很有担当,只是我现在心很乱,我等会想清楚了就回来。”
说罢,祖孙二人就携手出去了。
眼望着俩人掀帘子出去,一直默不作声坐在兄长身边,又跟着兄长起身的高延宗抬腿迈步,就要跟上祖孙二人,被高长恭一把拦住。
“你干嘛去?”
弟弟顺口道:“做卫兵跟着她啊。”
高长恭有些哭笑不得:
“人家祖孙俩就是要避着咱们呢,再说了你迷迷糊糊的酒都没醒,就算要当护花使者,恐怕连老祖宗都打不过,歇歇吧。”
高延宗这才拿修瘦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嗓音低哑的哼唧了声,“没睡醒,昏头了。”
高长恭忽然想到了什么,黝黑凤眸骤然微眯,却满脸戏谑地笑着,“你昨晚回来走路都不稳了,是醉了还是累了呀?挺激烈吧?去洗洗酒气和那种味吧。”
弟弟的脸刷一下红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兄长,难掩羞臊,“四哥…你是在嘲讽我还是在打趣我呀?激不激烈你得问她呀,我总是…无法拒绝。”
“行了行了,我是在关心你,你去洗个澡继续睡,周军要是偷袭,哥去扛起你就跑。”
“……嗯,那我也不跟你客气,太困了,我回去补觉了。”